他一贯清楚原住民看不起选召者们‘自娱自乐’的十王头衔说不定在塞尼曼眼中,叶华南方同盟前会长的身份,也要远远超出他十王头衔的份量许多。但在选召者与粉丝们的心中,这个排序是当然要反过来的。
当然,原住民的顶尖战力要比选召者高出许多,毕竟选召者的黄金年华,也就只有十年而已。而原住民一开始虽然升级缓慢,但实力可以随着时间积累,到了卡拉图那个程度之后,选召者们往往就难以匹敌了。
可十王,毕竟是十王。
他看向一旁的罗昊,对后者道:保护好阿菲法公主。
罗昊轻轻点头。
而方鸻则转过身去,伸手握住了叶华的手。不远处,沙之王的近卫骑士们显然也听到了之前从水晶之中传出的声音,正纷纷调转马头,向那个方向疾驰而去。
而叶华盔甲之上的光芒微微一闪,正如能天使闪烁之时产生的那光辉一样一道光门出现在两人前方,由前向后一扫,让两人身形穿过光晕,顷刻之间,便在原地消失不见。而那一刹那,方鸻只感到无尽的流光从眼前闪过,直到光芒纷纷逝去之后,视野才像是从一道拉伸隧道之中穿行而出。
顷刻之间,恢复了正常
他面前出现的是一场混乱的大战的场景。
他先看了沙之王和努尔曼伯爵两人,被十多名近卫骑士环绕在中心,围绕在一众骑士左右的,是海一样多的构装体,主宰者,追击者,雏龙,还有远处漂浮的歼灭者,一束束火光穿过夜色,随即湮灭在近卫骑士的盾牌之上,只留下一个暗红色的光斑。
虽然防线一时间还未突破,但形势已然岌岌可危。
下一刻,震天的厮杀之声才传入他耳膜之内。
然后他又看到了被沙之王与努尔曼保护在中央的秘术士小姐,姬塔、洛羽等人也在那个地方,两个人不断施展着法术。但他们的低等级法术,很难对于高等级的构装体奏效。
方鸻也不能。
但叶华可以。
这位游侠之王一落地,便从容地张开弓方鸻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看到箭是如何射出的,只见黯光一闪,远处一台高大的构装体便已四足一跪,轰然一声向前倾倒在地上。但这还不算完,只见那高大的构装后面一条直线的范围,十数台构装体几乎以一模一样的动作,齐齐倒在地上。
叶华回过头来:艾德,帮我定位。
他本来以为自己应当有些激动的,可以与一位十王之一并肩作战。
但事到临头,心中却是一片平静,宛若明镜止水,他举起右手,只听‘嗡’一声轻响。一片银色的光芒,从两人身畔升起,它张开羽翼,向四面八方飞去,宛若冉冉升起的星辰,顷刻之间便布满了整个夜空。
隐藏于树林之中的炼金术士,纷纷抬起头来,有点愕然地看着这一幕。
巴巴尔坦带了多少战斗工匠过来?
塞尼曼给的信息有误?
而叶华也抬起头看着那星星点点的光芒,微微有些意外。
他忽然回过头问了一句:
艾德,你几级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其所追寻的远方VII
只有工匠们,了解如何对付工匠。
因此当银色的星辰冉冉升起之时,一道微不可查的魔法波纹,在树林之中荡漾开来。
去干扰他。
绝不能让他发现我们的位置。
那个游侠相当厉害。
不,那不是游侠
是狩龙者
战场上的构装体猛然一顿,后排三分之一的灵巧构装顷刻之间退出了战斗。
而森林的之中的战斗工匠,也在这一刻纷纷直起身来,举起手,并将闪烁着金属的光泽的手套引向一个方向;那是一片金色的光雨,正在穿过林地,穿过树冠,仿佛一阵狂风席卷而过,带着无数金色的雨滴,从树林上空直透而出
而那金色的光晕,只倒映在方鸻眼中,顺从着虹膜的弯曲,宛若一泓闪烁的星光,列布夜空。
它们在半空中弯过一条弧线之后,才组成一个巨大的阵列,向两人头顶之上压下。
叶华与方鸻这一刻抬起头去。
先前银色的星光,在这片金色穹苍之前,注定显得有些单薄。
正如同一个孩子,正独面一位巨人
只是那孩子,此刻或许有一个独特的名字。
这时叶华回过头,看着他:需要帮忙么?
方鸻轻轻一笑。
他抬起头,仰面看着那个方向,然后一言不发地举起左手,挨着自己右肩的位置,从那里起,轻轻向前一划。
一条笔直的线
一道道魔力穿过浮标,犹如一条条无形的线,上连夜空,下至林地,而方鸻正是那一条条魔力之线唯一的操控者。随着他变化的手势,银色的‘蜂群’展开了战斗队形是的,人们没有看错,发条妖精彼此交错而过,前后列布,排列出了有战斗纵深的突击队形 犹如一把银色的刀刃,正在夜空之上崭露锋芒。
森林下方,藏于灌木丛中的工匠们总算感到了一丝异常。
他们有些面面相觑地互视了一眼。那夜空之上的光芒,像是在这一刻映入他们的心中,因为从没见过有人这么使用发条妖精这是一种新的战术?还是对方根本就不了解发条妖精?如同发条妖精这样的灵活构装,不是应当在尽快绕开对方的干扰么?
但他们并不明白,时代,已经改变了。
而方鸻心中,塔塔小姐同样也正仰着小脸默默注视着这片独特的夜空。
然后两人才心有灵犀地,互视了一眼。
在呢
妖精小姐银色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唯一的骑士,那其中似乎正闪烁着温柔的目光:我的骑士,有何吩咐?
出击。
那是夜空之上的第一道火光。
其中一个工匠感到自己的目镜之中一黑,便失却了五分之一的视野。他后退一步,正有些意外地用手一扶自己的目镜,但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银色的蜂群,早已在无声无形之间完成了改变,露出了狰狞的獠牙。金色与银色的光芒,在夜幕之下交错而过,但先一步抵达的,是如暴风骤雨一样的铅弹,一团团火光在森林上空炸开,一束束光雨,犹如礼花一样从夜空之上横贯而过
那耀眼的光芒,仿佛是一个来自于古老文明的礼物,它们在述说着,述说着灵活构装之中一类异类的诞生。
或者说,复苏
它的名字,名为战斗妖精。
而越来越多目镜之中的视野,正从工匠们的眼中黑下去,那些不知所措的人们不得不在扯下风镜,抬起头目瞪口呆地看着夜空之上的这一幕。
那是什么?
而有人还在大喊:
改变路线,规避!
但没有用。
银色的蜂群,正环绕着金色的云层飞行,在方鸻纵横交错的视野之中,仿佛出现了一条条可以看到的轨迹,在那广阔的空间之中每一只晃动的发条妖精,都遵循着一条固定的轨迹,向前飞行,直至四分五裂
那种奇妙的感觉,萦绕于他心中。
让他仿佛可以看清对方下一步的行动。丝卡佩小姐曾开玩笑地说起,他应当去当一个铳士。但方鸻明白,这就是R说过的本能,他对于发条妖精实在是太过熟悉了,熟悉到已经不需要去思考。
而那种对于空间的掌控感,更是让他对于这一片天地产生了主宰般的幻觉。
他伸出手,仿佛可以将敌人的所有发条妖精握在手中。
并捏个粉碎。
一个个发条妖精正炸裂开来,而金色外壳的碎片,犹如纷纷的雨丝,半空之中纷纷洒洒落下。
叶华看着这一幕,淡笑着摇了摇头,他像是看到了一种可能性般在许久之前,那种可能性,被人们称之为Loofah。
但现在它或许有了一个新的名字。他回过头去,抽出一支箭,张开弓先前那一声大喊,对于一位狩龙者来说,已经暴露出了足够多的信息。弓弦一松,箭矢穿入林间,那个方向的黑暗之中一个淡红色的影子倒了下去。
第一个。
旁边有人下意识想过来救援。
这位游侠之王的弓立刻指向那个方向,第二个红影倒了下去。
第二个。
此刻战场之上一台构装体此刻突破了近卫骑士们的防线。
叶华再一次转过弓,引弓一箭射去,箭准确穿过密密丛丛的构装体之间,射中那台构装体前肢连接出,致其轰然倒地。
这是第三个。
而巨大的构装体残骸之下,姬塔正吸着气,小脸卡白地看着这一幕。
后面洛羽一把将她拽了回来,大声道:姬塔,我们准备反击。
博物学者小姐这才轻轻出了一口气,并用力点了点头。
但在那之前,她忍不住再一次抬起头看向夜空之上,那闪烁的银光,倒映在她漆黑的眸子深处,像是穿过少女心底的细线,正缓缓在夜空之上延伸着,延伸着
艾德团长
银色的利刃,此刻已经刺穿了巨人的心脏。
而金色的云层,正在它们身后四分五裂,溃不成军,再也无法组织起一次像样的攻势。
森林之中的工匠们,一时之间好像忘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致命,脑子里一时间只剩下一件事情,指挥自己的发条妖精四下逃逸。这倒不是因为这些人太过愚蠢,而只是因为那悬于众人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给予他们的压力太大太大。
几曾何时,人们还见过这样的战斗?
发条妖精之间的争斗,早已尘封入努美林精灵的历史之中。
而方鸻的目光,正透过每一只银色的蜂群的视讯水晶,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幕的发生。与一众工匠们恰恰相反,他此刻冷静得近乎于异常,几乎是在一刹那之间,意识到了机会的诞生。
银色刀刃,并未继续追击下去。
它们笔直地向前,划过了森林上空
工匠们还没反应过来。
但他们惊愕、迷茫不一而足的神色,早已一一落在方鸻眼中。
但银色的蜂群分散开来,从树冠之上一掠而过之时,方鸻早已一一标记出了下方每一个位置,那如同一片星星点点的红光,黯淡地闪烁在漆黑的森林之间。他用手一划,将这幅图片,从自己的系统之中,移交到了一旁叶华面前悬浮的窗口之上。
荧荧的光芒,映在这位游侠之王脸颊之上。
叶华淡淡一笑,看了他一眼。
然后向他竖了一个大拇指。
他抽出一支有些特殊的箭来。那是一支青色的箭,它的锋矢像是保存在一枚晶莹的水晶之中,但并非爆炸水晶,是一种方鸻从未见过的晶体其箭杆由寒铁打造,箭羽上镶嵌着飞马之羽。
叶华张弓搭箭,指向其中一个方向,他只瞄准了一刹那,然后拇指松开弓弦。箭矢化为一道蓝光,扑向远处的森林之中,它准确地击中了第一个光点,并穿透了后者,在那之后,光芒四散开来,化作星星点点的雨丝,扑向漆黑的林地之中。
张开来的每一束光,皆向后飞去,并准确地击中了一个光点。在方鸻‘蜂群’的视野之中,一处处标记出的黯淡红光消失了,只这一箭,就抹去了地图之上近五分之一的光斑。
林地之中的工匠们,只看着那如梦似幻的光芒,穿行于树木之间。
同伴们则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扑扑的声响,落在他们耳中,只像是死神迫近的脚步声。
人们这才如梦方醒,意识到真正的死神之谁。
别去与那些‘妖精’纠缠此刻一个声音,从众人的通讯水晶之中传来:若它们下来,就用歼灭者对付。
调出三分之一人手,去对付那两个人。
尤其是那个
狩龙者。
擒贼先擒王,这倒是一个相当古老而朴素的战术。
战场之上三分之一的灵活构装动了起来,转向了方鸻与叶华所在的方向。
叶华正准备调转目标,先对付这些灵活构装,但一旁方鸻伸手拦住了他。
别管它们,叶华大神,你去对付那些工匠。
这位游侠之王有点意外地看着对方。
但方鸻知道,灵活构装对于工匠来说只是消耗品而已,他忽然记起了在坦斯尼尔见过的那一仓库灵活构装,那里虽然已经被秘术士们清除。
可是,盲从者的准备肯定不止这一处而已。十年,天知道他们为了这一次计划,准备了多少后备品。从这些突然出现的工匠们就可以看得出来,十年之前的那一场袭击,或者不过只是今天这一幕的预演而已。
若只杀灵活构装的话,杀到他们魔导炉法力耗尽,也杀不完。
方鸻回过头,对上对方的目光,十分笃定地回答道:我,来拦住它们。
叶华一怔,立刻问道:能拦多久?
大约一分钟。
方鸻停了一下,问:够么?
叶华一笑:那够了。
他收回弓,转向另一边,便不再看那些正在爬上山坡的灵活构装一眼。
而方鸻也将手一收,半空之中的灵活构装进入了低耗状态,只维持着最基本的飞行能力,悬浮在森林上空。然后他才向前走去,并向下走出了森林。
这边的行动,几乎立刻落在了另一边工匠们的眼中,他们看到一个少年从林地之间走出,刚想要有所动作。但之前那个声音,几乎是立刻厉声阻止了每一个人:
别管他,别浪费时间
真正的目标是那个狩龙者,越过他,直接越过那个小子!
他只是一个诱饵而已。
但那个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因为在他目瞪口呆的目光之中,一道道光束正从他口中的诱饵手上射出,落在其身前。而从展开的光门之中跨步而出的,是一台台闪烁着银色光泽的双持剑士,只是她们银色的双刃,与双臂早已合二为一。
那连成一片的光门,几乎构成了一面光墙。
光墙之后的,是一台台彼此并列着的,双刃交错的女剑士,一道银色的墙垒,顷刻之间成形了。
一、二、三
七、八
十二台。
十二台能天使。
工匠之中的指挥者几乎是咬牙切齿读出了这个数字,他好像已经不认识十二这个数字了一样,千言万语,此刻只在心中化为了一句脏话。活见鬼了但不管见不见鬼,他此刻皆必须要下达那个命令:
进进攻,越过那小子,只是一些异体持剑人而已
只、只是一些异体持剑人而已,碾过去就可以了
但想象很美好,现实却很残酷。
纵使方鸻手上的能天使远不如对方,可也不是一刹那真就可以碾得过去的就是杀十二头猪,也要杀上片刻吧?何况,方鸻手中的能天使,还远远称不上是‘猪’。更何况,对方还产生了一刹那的犹豫。
这一瞬间的犹豫,就已经可以决定很多事情了。
能天使闪烁,发起突袭。再闪烁,拉开距离。不过下一刻,便在对方的攻击之下灰飞湮灭。
但方鸻再一次按住信息水晶。
又是七台持剑人召唤而出。
但这一次,不再是能天使了,而是普普通通的III型步行者而已是大公主殿下资助给他们的。
步行者转瞬之间也四分五裂。
然后再是三台无畏者。
三轮进攻,方鸻不过只退后了不到十米而已但近乎半分钟已经过去。
最后,奥尔芬双子星从天而降,轰然一声巨响,震得四周的构装体东倒西歪。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因为下一刻四周的构装体像是时间停止了一下,动作凝固了下来在这短短的半分钟,叶华早已经击杀了近一半的对方的工匠。
剩下的人,也已胆寒,并心生退意。而那个一直藏在暗处的指挥者,似乎也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可挽回,不得不咬牙切齿地下达了命令。
撤退
但回应他这一声撤退的。
是战场上一个细小的,少女的声音。
沙海之砾
那个声音并不大,但仿若具有一种魔力一样,足以穿过整个战场,印入每一个人心中。
那是《沙之书》的最后一段,伊斯塔尼啊不朽的名着,每一个沙漠之民,都或多或少听过关于那本书的传说,与那如童谣一般的最后一段文字。
沙海之砾啊,从时光之上穿行而过吧,必将这一切凝固于此
将伊斯塔尼亚千年的月光,固定于这片沙漠之上。
那富有魔力的声音,穿过森林上空之时,明月也正好破开重重的乌云,落在森林之上。
然后森林消失了,形成了一片绵延起伏的沙丘,灌木,藤蔓,纷纷退去,只有一弯冷月,照耀在这雪白的沙丘之上。
而起伏的沙海之上,博物学者少女,手捧着那本古老的魔导书,定定地看着立在这片沙丘之上的每一个人沙之王巴巴尔坦,近卫骑士们,四下倾伏的构装体,叶华,方鸻,与远处无所遁形的,炼金术士们
那个指挥者远远地立在人群之中,大惊失色地看着这一幕。
他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什么样的错误。
沙之王巴巴尔坦身边,还有一个博物学者?
可这些人,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同一刻。
方鸻也总算看清了这些炼金术士们,这些不太一样的同行,这些传闻之中的‘堕落炼金术士’们。
果然正如他预料一般,这些人也穿着来自于地球之上的服饰,手腕、脖子与肩头处,或多或少有一些奇特的花纹,只是由于太远,看不仔细。不过这些人,除了少数之外,至少从外貌上,同样一眼便能看出是伊斯塔尼亚人。
这些奇怪的炼金术士们,配上他们身上的衣物,出现在这个地方,的确是令人感到有些古怪。
看着这些人,方鸻不由皱了一下眉头。
对方这一身装扮,显然不应该是什么恶搞之类的事情。但为什么要这么装扮,他实在是想不明白,难道仅仅是要让人误会他们是选召者?看起来似乎只有这么一个可能性,不过也未免太荒诞了一些。
因为选召者,在艾塔黎亚,也不会这么穿着。
第三百六十九章其所追寻的远方VIII
一支短矛如闪电般从沙之王巴巴尔坦手中掷出,穿过一个炼金术士的胸膛,‘笃’一声连人带矛钉死在树上,矛尾还兀自轻颤。
剩下的炼金术士转身想要逃走,但大多也成为叶华的箭下亡魂。留几个活口。方鸻这时喊道,不过其实不需要他提醒,赶到的近卫骑士们已经加入战场,并俘虏了一批人。
战场上炼金术士一方败局已定,炼金术士的指挥者后退几步,转过身,但一支狭长的剑刃已架在他脖子上。他微微一颤,顺着剑刃看去,才发现持剑人是一个冷漠的少年,一手持剑,身上却穿着一身突兀的战斗法师装束。
不过他很快便明白对方为什么是这么一身装束了。少年左手轻轻一划,十分娴熟地丢出一堆法术,解除防护,开锁术,力场手,然后他身上的魔导炉自动脱开,‘哗啦’一声飞了出去,撞在一块砂岩上,化为一堆废铁。
然后那个少年,才声音淡淡地开口道:
真菜。
炼金术士的指挥者一头雾水。
不过大约也听出这不是什么好话。
姬塔的法术正在消散,沙漠正重新变回森林,而森林却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
战斗很快尘埃落定,除了死人之外,沙之王的近卫骑士将每一个幸存下来的炼金术士都押肋上来,强迫他们低下头去,伏身跪成一排。大多数之前不可一世的堕落炼金术士,此刻都瑟瑟发抖,面色惨白。
除了那个箱子俘虏的指挥者,还算镇定一些。
更多的近卫骑士赶了回来。
保护着阿菲法公主的罗昊也在其中。
小公主从远处跑了过来,在人群之中找到了自己的父王,犹如乳燕投林一般一头扎进了自己父王怀中。沙之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小女儿,那一刻什么计划与抱负,皆仿若重重重担一样从这位王者身上卸去,他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父亲而已,只希望可以长久地看照着自己的女儿,长久地看照下去。
直到,她们获得属于自己的幸福。
他用粗粝的手轻轻抚摸着女儿的秀发,眼中泪水早已在爱人逝去的那一天便已流干,但胸膛之中仍旧流淌着灼热而真挚的感情,那是沉重而默默无言的爱。
过了好久,他才松开自己女儿,牵着她的手,来到方鸻面前。这位王者默默看了方鸻好一阵子,才开口道:看来阿勒夫交了一个不得了的朋友,但我至少眼光还和年轻时一样,谢了,年轻人
不过方鸻无动于衷,有些宠辱不惊的意味。巴巴尔坦见状,不由更是欣赏。
殊不知,这家伙只是因为之前用力过度,眼下动弹不得而已。十二台能天使,算是复制操作的那一台,也有十一台,纵使能天使对于他来说已算是低级构装,但也还是太多了一些。毕竟这可是主战构装,而非发条妖精那样的侦查构装 之前注意力集中时还不觉得,但战斗的紧张感一过之后,脑袋里面便一抽一抽的,像是刺入了一把锥子一样。他没有龇牙咧嘴,已经是十分克制了。
阿菲法公主这时再小声地向他道了一声谢:
谢谢你,艾德团长。
方鸻勉力一笑:我们是朋友,小公主。
这句话让阿菲法咬着嘴唇,有些感激地看着他。
沙之王也是一笑。
而小公主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又红着脸,去找到了洛羽,并轻声道:谢谢你,洛羽。
洛羽赶忙有点敬而远之地向这位小公主点了点头,因为天蓝的缘故,他眼下已经怕了这位小公主殿下了。
人群中很快传来喊声:找到阿菲法小姐了!
方鸻向那边看去。
罗昊之前所描述,阿菲法是被四个炼金术士带着离开的。
而由于在这场战斗之中没有一个人逃脱,因此这位秘术士小姐自然也为近卫骑士们截留了下来。幸好,那些炼金术士们没有狗急跳墙,但这也并不代表着这位秘术士少女状态很好,事实上恰恰相反
她状态很差。
这位少女为众人发现时,几乎已经陷入了昏迷的状态,双目紧闭,浑身烫得吓人。她咬着牙关,对周遭的一切似乎毫无感觉,只偶尔才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来。
小公主看着这个与自己同名的少女,还有些好奇。但她心中并没有什么恶感,反而有些亲切的感觉她已从自己姐姐那里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此刻看着这个少女心中只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就是自己母亲少女时代的样子么?
她伸手试探了一下对方的体温,但赶忙缩了回来:
好烫。
方鸻也伸手覆住阿菲法的额头,不由皱起眉头。对方的体温高得吓人,简直像是中暑了一样,这样下去就算是侥幸活下来,脑子只怕也烧坏了。他看了回去,沙之王行驾之中带有御医同行,巴巴尔坦也反应过来,召来骑士传达了命令 后者很快被召集了过来。
只是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医师们诊断之后,同样也是眉头紧蹙:
怕是什么法术的效果。有人开口道。
但幻海之中也没这个医治条件。
然后便有人建议:还是得赶快返回奎斯塔克,方才能想办法救治。
但从这里赶回奎斯塔克,起码也要一天一夜。
罗昊插了一句:没有其他办法了么?
御医们纷纷摇头。
沙之王闻言,便转过身来到那些跪成一排的炼金术士身边,从自己侍从手上接过弯刀。
他看着这些人一眼,淡淡开口道:给你们一个发言的机会。
那个最近的炼金术士,闻言身体像是抖糠一样,瘫软在地上。十年之前,在围攻那个庞大的车队之时他们也是这么对付那些手无寸铁的妇孺,只是那时他们是手持刀剑的一方,而眼下,猎人变成了猎物
但他还没开口,或者说不敢开口,沙之王巴巴尔坦已经等得不耐烦,手起刀落,人头滚下。
他一个一个向前斩去,每个人只问一个问题,只有一次机会,只要稍有一丝犹豫,便是一刀斩下。一时间,人头滚滚,剩下的炼金术士想要挣扎,但被身后的近卫骑士死死按在地上,有灵活构装之时,他们不可一世,但眼下,只不过和一条死狗也差不多。
大多数人已经吓得声音都发不出来,甚至有人失禁,所谓死士,在真正的死亡面前也不过如此,山丘之上一时间恶臭弥漫。方鸻轻轻遮住姬塔的眼睛,看着这一幕,心中觉得沙之王巴巴尔坦与其说是在审问,但不如说是在泄愤
但忽然之间他明白了过来,这些炼金术士之中,参与过十年之前那场袭击的人一定大有人在。这是酝酿了十年之久的仇恨,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愈发深沉这是一个男人为了妻子的复仇,他没有下令将这些人杀个干净,已经是看在阿菲法的面子上了。
姬塔感到一双手挡在自己面前,默默站在原地心怦怦直跳,但也十分安静,一动不动。
沙之王巴巴尔坦一步步向前走去,中间也只略过了一两个人而已,拿到了三四句还算有用的回答。但说是有用,其实意义也不大最后他握着滴血的弯刀,来到那个指挥者的者面前。
后者抬起头看着这位王者,一言不发。
但沙之王并没有立刻杀他,而是第一次主动开了口:看在你是主谋的面子上,我可以多给你说一句话的机会。
说完,他不等对方回答,便从一旁侍从手上接过一件东西。那不过是一个银色的正方体,但落在那个指挥者眼中,却足以让其脸色大变,脸上原本镇定的神色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恐的神态。
其脸色几经变化,最后定格在惨白之上,他微微张开嘴巴,几乎是颤抖着挤出几个字来:摄魂魔方
方鸻倒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但之前也见过这个立方体,大约是在那些秘术士手上,联想到当时的场景,心中也猜到了这东西的用途。他看着那个脸色狂变的炼金术士指挥者,心想原来并不是不畏死亡,只是因为留有后路而已。
而后路一断,便原形毕露了。
但巴巴尔坦至始至终,都只冷冷地看着对方,如同看着一个死人。说吧,你们是怎么出现在这个地方的?
阿菲法公主在一旁向方鸻解释:
幻海在沙漠之上飘忽不定,并无一个固定坐标,即便是在山谷之外,也难以传送到山谷之中。
即便几米之外,有时候也如隔天涯
连我们,也只能步行进入这个地方,这些人竟然可以传送进来,这已经不是一般的传送法术可以作到的了
方鸻在一旁默默听着,听到传送无法抵达之时,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一般的传送法术无法抵达,是不是意味着特殊情况之下则可以?但这样去思考,是不是从一开始方向便错了,假设并不是传送呢?
但正思考之间,那边已经出现了新的变化。
指挥者听了巴巴尔坦的问题之后,脸色再度发生了变化,但他挣扎犹豫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沙之王巴巴尔坦看对方这个样子,便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机会,再问也不会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他转过身,将刀交到一旁骑士手上,轻描淡写地下达了命令:把他们带下去,都杀了。
此言一出,之前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人,立刻陷入了震惊的境地。众所周知,这位沙漠之王言出必行,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轻易相信对方的话。但这会儿,失去了最后希望的炼金术士们,立刻痛哭流涕,甚至破口大骂起来。
不过巴巴尔坦看着这些人,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一位王者,当然需要说话算话。但一个怀着复仇之心的男人,则不需要那么多讲究。他一开始便下定决心要杀了这些人,一个也不放过,再说,卸下了沙之王的头衔之后,他其实也算不上是什么王者了。
只可惜,让塞尼曼跑了。当时的情况下,他也来不及使用了什么摄魂魔方。
他也不再去看这些人的丑态,便转过身,向方鸻一行人走了过去:
这些人应当是对阿菲法下了什么咒语。
眼下唯一的办法,是将她带回奎斯塔克。
年轻人,我听说你们带了一条船过来,巴巴尔坦看着方鸻:能请求你们再帮我一个忙么,那船修得好么?
方鸻默默思考了一下,这其实也是他想到的唯一的办法,那船在降落之时保存还算完好,只是需要修补一下,有这位沙之王鼎力相助的话,说不定可以一试。想及此,他点了点头。
但他停了一下,忽然开口道:陛下,除了这件事之外,恐怕我们还有另一个麻烦。
巴巴尔坦有点意外地看着他。
方鸻紧锁着眉头向一个方向看了看,回过头来:奎斯塔克可能会有危险。
你是说沙盗?
塞尼曼一早便察觉了陛下的计划,并且还差一点让他得逞,且他们在大公主身边也安插有人手,虽然那边可能已经解决了这个内线
方鸻停了一下:但大公主殿下早就察觉到,盲从者与那位沙盗之王有联系,而对方在清楚奎斯塔克防备虚弱的情况下,不太可能无动于衷。
但年轻人,你也说了,巴巴尔坦沉吟片刻,反问道:内线已经被你们找了出来,在失去了内应的情况下,鲁伯特她应该应付得了区区一个沙盗之王。作为伊斯塔尼亚的王都,纵使是兵力空虚,也绝不至于让一群乌合之众攻下来。
若是正面强攻,自然不至于,但城内究竟有多少贵族王公与阿勒夫、大公主殿下一条心,只要其中有一两个怀有祸心,也会让局面岌岌可危。更重要的是
是什么?
若有人‘传送’进奎斯塔克之内呢?
奎斯塔克有反传送迷锁结界但巴巴尔坦忽然之间卡住了。
这位王者面色大变地回过头,看了山丘之上一众炼金术士的尸体一眼。
和先前一样,这些人的尸体也同样没有化作光芒消失,仍旧留在那个地方。至于那个指挥者,身上泛起淡淡的黑光,但很快,便为骑士们手上的银色魔方吸收消失了
方鸻面色也不太好,毕竟希尔薇德一行人还留在城中,还有阿勒夫他们。他只希望自己只是一个猜测而已,说不定盲从者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这个方向,不至于将堕落炼金术士也投入到那场战斗之中。
毕竟只是一群沙盗而已,是死是活于盲神笛卡的计划也没什么关系。
但事与愿违。
很快,那边罗昊便传回了消息。
这个来自军方的胖子阴沉着脸,拿着通讯水晶从远处走了回来。他先看了看众人,沉默了片刻之后,开口便是:与奎斯塔克那边的通讯,好像又中断了但应该并不是之前尘暴的原因,因为我们这边的通讯,丝毫没受影响
但好端端怎么会通讯中断?
显然剩下的,也只有一个可能性而已了。
天边的火光,正映在鲁伯特公主的眼底。
传回这个消息的侍女,正面色有些苍白地在下面喋喋不休地说着:
好、好像是圣选者们攻击了南门
公主殿下,没人想到他们会忽然加入战斗,他们是从禁军身后出现的,有好几百人,由于没有防备,南门几乎第一时间就失守了
沙盗们也趁机攻了进来
还、还、还有那位沙盗之王
在说到沙盗之王几个字时,这位侍女的声音几乎都哆嗦了起来。
大厅之中一阵寂静,不少廷臣的目光都落在了爱丽莎一行人的身上,有人立刻振振有词,要求把大厅之中的圣选者请出去,理由是这些人已经不值得信任了。
但赛舍尔自然不能同意,只是这位主持大局的右大臣,此时也无法亲自下场,压服对方的意见。于是双方分为两派,在朝堂之上争执起来,倒是爱丽莎与唐馨一行人,只静静看着这一幕,也无心参与。
最后大公主回过头来,冷冷地看了之前最先发言的那个人一眼,开口道:
把他捆起来,带下去
那个振振有词正在发言的王公大臣,立刻瞠目结舌。
但事实证明,这位大公主说的话,在这里比阿勒夫还要好使。她话音刚落,一众骑士便立刻出列,不顾后者反对的声音,直接将其从大厅之上拖了下去。一时间,大殿中众人面面相觑,竟无一人发言。
阿勒夫苦笑着摇了摇头,才开口道:好了,希尔薇德小姐他们是我们绝对的盟友,外面的人绝对和他们不会有任何关系。
赛舍尔欣赏地看了两人一眼,这才加了一句:
外面也还并未调查清楚,发动袭击的是否究竟是圣选者,他们与我们之间有《星门宣言》约束,你们应当清楚
众臣这才安静下来。
不过还是有人问道:沙盗们已经攻入外城,眼下我们应当怎么办?
还有内城,大公主轻声答道,她停了片刻,才加了一句:父王他们,应当很快会返回了,只要我们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但真能坚持到那个时候么?
众臣不由互视了一眼,谁心中都没有底。
第三百七十章其所追寻的远方IX
空空荡荡的屋子里再没什么多余的事物。男人的目光最后才停留在那一摞箱子上,并将放在最上面的相框拿了下来,他显得有些安静,胡子拉碴的下巴、嘴角也微微垂了下来,目光透过黑框眼镜的反光,落在那张照片上面:
照片之上欢呼雀跃的少年,一如多年之前一样,宛若将时光定格在了那一刻,用古老技术留下的影像,眼下看来微微有些显旧。但说来其实也不久远,不过七八年之前的事情,只是感觉上好像已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关于那时候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不清起来
他轻轻抽出照片,将之反转过来,照片后面写着一些细小的文字:
‘张宇,r.e.D,Flutter_b,Ag,R。’
注视着上面的每一个名字,男人的目光都微微一缩。
直到督促的声音从外面传来。F,你还有多久?
男人放下照片,脸上又浮现出那种玩世不恭的神态,回过头应了一句:比你想象中更快一些。
那张干净帅气的脸出现在了门外,微微一笑:
作为单身狗一只,这么快可不好。
F也轻笑了一声,看向后者道:看来你心情还不错,也开起这些老掉牙的玩笑了,怎么着,妖月又夸你是‘乖宝宝’了?
R听得眉头一阵跳动,没好气道:
说人话。
F淡淡一笑,高深莫测状,这可是你自找的。
好吧,我可不是来和你开玩笑的,R叹了一口气:准备得怎么样了?
F耸了耸肩,我不说过了么,比你想象中更快一些。
但R并没有看他,目光越过其身后,投向那里空荡荡的墙墙上还留着几个架子,那里上面原本应该放满了他们所得的各种荣耀。
但那些荣耀,一如此刻的这面墙一样,早已烟消云散,成为了过去只存在于记忆之中的东西。甚至连记忆,可能都有些淡化了,人们或许还记得那之后的一切,但当时那场风暴的中心,却为人刻意淡化了
他回过头来。但你要记得,你已经有好几年没去过那里了,技术日新月异,当时我们所了解的那些东西,眼下已经不一定再是最前沿的技术了。超竞技的强度越来越高,你应当清楚那些后起之秀有多么出色。
但比我还是差那么一点。
R看着自己的同伴,没有说话。
好吧,F再耸了一下肩:你知道,我一直有关注社区。你说我没在干正事,其实我一直在干正事,不是么?
社区上的东西,与实际还是有差距的。
对有些人来说,但你忘了那个人了么?F笑了一下:说起来,我们都算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还有你
R也不由记起了那个人来。
但他很快便回过神来,打断道: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先预祝我们成功,愿幸运之神垂青。
我记得,你原来可不信艾塔黎亚之中的神。
但人总要信一次什么东西。
F哈哈一笑。
交给我好了,他推了一下眼镜,这下只怕有些人要睡不着觉了。
R看着对方,难得一次没有反驳。
叶华站在山丘之上,看着周围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
清冷的月光照在山岗之上,四周森林早已消失,弯腰抓起一把地上的土壤,只见土壤在手心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沙化,风一吹,沙砾便穿过指尖,消失得无影无形。
环视四周,沙之王的近卫骑士们早已打扫完战场离开,这里只剩下他独自一人而已沙漠之中的夜晚降温很快,此刻夜风一吹,竟已微微有了些瑟冷之意。这位游侠之王轻轻出了一口气,水气竟凝结成霜,化为淡淡的白雾。
他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翻过其中一具尸体,目光定定地看着脖子上,肩头的黑色花纹,不发一言。
一些无法言喻的感觉,萦绕在心头。
他停了片刻之后,又继续向前,并重复这一动作,一直到将这里上百具无头的尸体,每一具都仔细检查了一遍。
最后他在直起身来,立于夜风之中。
心中一时间闪过许多片段的画面。
从十三年前的拜恩之战,一直到后来
他从地上捡起一把断剑,看着剑刃上的反光照出自己的面孔。犹豫了一下之后,又松开手,将其远远丢了出去。
断刃划过一道闪光,落入山下。
叶华拍了拍手,这才从山丘上缓缓走了下去。
那持剑的年轻人,一直在下面等待着他。
系好帆之后,方鸻有些心绪不宁地丢开手中的缆索,抬起头,看着夜空那漫天的星辰,像是无数目光,但沉默寡言着,只默默注视着一切。
他的目光越过那面孤帆之后,看到小艇之下,叶华背着长弓,一个人施施然走来。
这位游侠之王来到小艇之下,抬起头看了上面一眼,才开口道:艾德,我有话和你说。
方鸻一愣之后赶忙点点头,跳下船来,拍了拍手,叶华大神,有什么事么?
叶华开门见山道:
我听说你打算回奎斯塔克?
回去救出自己人?
还有
还有答应沙之王巴巴尔坦的请求,介入这场伊斯塔尼亚人与沙盗之间的战争之中?
方鸻微微一怔,这才听出对方话语之中隐含着反对的意味。
他有些不解地看着这位游侠之王。叶华默默地看着他,神色之间有些少见地严肃。
抽手吧,艾德,叶华缓缓开口道:趁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等等,方鸻大吃一惊。为什么要抽手,先不说七海旅团还有近一半的成员留在奎斯塔克,希尔薇德也在那个地方,更重要的是,作为选召者,他们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沙盗攻击一座岌岌可危的城市,而不施以援手?
那不正是《星门宣言》所提倡的事情么?
他简直不相信,这会是面前这位游侠之王所能说得出的话,在他记忆当中,对方是以不羁与抗争的精神而闻名的,在不久之前那场南境会议上,也证明了这一点。那掷地有声的‘解散令’,至今还为人们所津津乐道。
所以你想前往奎斯塔克,将这座城市从沙盗之手中解救出来艾德,你是不是认为如此,自己就成为了一位英雄?
叶华看着他,忽然定定地问道。
那倒也不是
方鸻脸微微一红,口不对心地说道。
但谁没有一个小小的梦想呢,若非追寻着成为英雄与侠客的梦想,谁又会来到这里?
何况
叶华总算笑了一下,我明白,其实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但更多的,还是因为责任因为种种原因,作出了决定,许下了承诺,就一定要去完成。而当这些东西成为了责任,你将它们一一扛起的时候,自然而然,也就成为了人们口中的英雄
他不由想起了自己。
当初从前任会长手上接过南境同盟之时,又何曾想到会走到今天呢?
方鸻怔怔地问道:这有什么不好么?
这没什么不好,叶华摇了摇头:只是有一些责任眼下你扛得起,但有一些责任,只会把你压垮。
这位游侠之王停了一下,才道:艾德,倘若你要去救人,我可以帮你去救。你最好不要在奎斯塔克露面,因为这只会给你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方鸻完全一头雾水:为什么?
这个问题让叶华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开口道:艾德,其实我不建议你那么早介入到这两方之间的矛盾之中来
两方的矛盾?
是沙盗与伊斯塔尼亚王国?还是盲从者与沙之王?
抑或弗洛尔之裔与彩虹同盟?
但他很快反应了过来,意识到了对方的身份:叶华大神,你是说,超竞技联盟与自由选召者之间
方鸻不由一愣,没太明白眼下这场伊斯塔尼亚人与沙盗的战争,与超竞技联盟又产生了什么关系?不过他感到对方意有所指,想了一下才苦笑道:叶华大神,你是不是说晚了一些。他们早盯上我了,而且在坦斯尼尔,我还拒绝了他们的提议
‘他们’?叶华反问道:是指BBK么?
叶华沉吟了片刻,却道:我知道你和超竞技联盟有一些小矛盾,甚至你在梵里克搞砸了他们的计划,让BBK上千万的投资打了水漂。但这些其实都不算什么,他们甚至仍旧会向你递出橄榄枝而且纵使你拒绝了他们的好意,他们也只会用一些规则之内的小手段来恶心你一下而已,这并不是我要表达的意思
方鸻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说,不由安静了下来。
叶华继续道:
艾德,自由选召者与超竞技联盟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但这对于双方来说,其实不过只是规则允许之内的争斗而已,甚至南境同盟此刻与超竞技联盟之间的‘战争’,也无外乎如此。而超竞技联盟自身也明白这一点,因为在这个规则之内,他们其实占尽了优势,因此无论我们闹得有多凶,其实最终不过是将双方拉回谈判桌上的一种手段而已。
超竞技联盟明白,短时间内消灭不了自由选召者。当然我们也明白,真正推翻超竞技联盟的‘统治’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因此我们所作的一切,其实不过是为了争取用最小的退步,来保全自由选召者生存的权利而已
我其实知道你们、还有塔波利斯骑士团暗地里正在进行的努力,你们的思路,与Loofah她们有些类似。但是,若仅仅是化作影子,努力在夹缝之中求得生存的话,只会让自由选召者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当然,这不失为一种办法,但正式的自由选召者联盟,一样有其存在的必要性,因为这意味着《星门宣言》对其的认可
因为这意味着自由选召者,是有其正式身份的,而不仅仅是一种见不得光的状态。
叶华回过头来看着他:你是不是觉得听来天方夜谭?
这很简单,因为这个世界上毕竟不止有一个说话的声音。
各国政府一方面既需要超竞技联盟,维系他们在星门港之后的利益,尤其是作为小国与弱国,不具有独立开发星门的能力,超竞技联盟的诞生,与《星门宣言》的签订,其实等于给了他们一张免费的门票。
但另一方面,为了自身的独立性,这些小国又不得不防范超竞技联盟,因为任何联盟的本质,背后一定代表着规则制定者的声音。
这种既合作又防范的态度,才是自由选召者存在的真实意义。
自由选召者,因为其本身与超竞技联盟天然对立的态度,就是小国与弱国抗衡超竞技联盟的最好借力点。
而中国,因为自身的特殊性,在面对英美同盟与其背后的资本集团之时,立场与广大第三世界国家几乎是一致的。
方鸻因为自己就清楚军方的立场,因此一听到这里,便明白了这里面的因由。
而叶华看他这么快理解过来,还有些惊讶,不由赞了一句:艾德,你比我想象之中还要聪明一些。
但方鸻听了只感到有点恼火。
什么叫比想象之中还要聪明一些?
难道自己看起来很笨?
不过这位游侠之王显然并没有察觉自己的口误,继续说了下去:艾德,不过我之前和你说的这些,都是指‘在规则范围之内’。一旦你跳出那个‘规则’,让他们察觉到真正的威胁的话,无论是超竞技联盟本身,还是那背后的力量,都不会不惜一切代价来对付你
方鸻眼中微微闪过一道光芒。
自从与军方合作以来,超竞技联盟的地位在他眼中早已一落千丈。在他看来,眼下还没把超竞技联盟彻底打倒,只是因为一时间还未抓住对方的把柄而已。
而此刻听了这句话,他忽然之间想到了那些‘炼金术士’们对方离奇的装束,与诡异的出现方式,难道与超竞技联盟背后有关?
他看向对方,问道:
叶华大神,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但叶华只摇了摇头。艾德,十三年前的拜恩之战,与七号禁令的来历,你应当清楚。
方鸻眨巴了一下眼睛,心想怎么又扯到了拜恩之战上,这已经是他多少次听到这个名字了。从魁洛德团长那里起,仿佛与选召者相关的每一件事,都冥冥之中有一个源头,指向这场十三年前的战争。
但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却一直不甚了之。
他知道原住民之间的那场大战,但却并不了解选召者究竟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叶华看着他的神色,便大约了解了他心中所想:
当年一场大战,背后拜龙教徒兴风作浪,甚至一度波及到了我们的世界,而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人们才知道了黑暗信徒对于我们世界的渗透之深。因此抗议之声一度尘嚣之上,甚至于引发了流血冲突,最后各国不得不修改《星门宣言》的条例,才增加了第七号禁令
当下所见的观光客,也是由此而来,其实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进一步增加对于星门的管控力度而已。
他默默看向方鸻:你那时应当还小,可能并不清楚当时引发了多大的动荡,你后来从社区之上了解的过去,不过只是冰山一角而已。可以说拜恩之战彻底改变了当今星门内外的格局,并重新塑造了选召者与原住民之间的关系。
而当时的惨烈,所换来的今天,背后是什么呢?最后关于那引发这一切的,袭击帝国使节团的‘选召者’的调查,至今仍旧是一个谜题。相关的责任人,全部不了了之,只有在国内,联盟才引发了一场从上至下的清洗,就如同不久之前,你在梵里克闹出的事情一样
不过也同样的,在那时引起了不小的非议。而大范围上,超竞技联盟不但没有受到任何损伤,反而把责任归咎到了自由选召者头上,也正是从那个时代开始,先行者们的自由理念受到了重创,才有了今天如下的格局。
这十年来,关于拜恩之战的调查,尤其是在国内,一直未曾断绝过,但从来没有任何结果。叶华看着他,问道:你知道为什么么?
叶华再次沉吟了片刻,才道:因为背后有力量一直在将这件事按下去,我不知道军方有没有介入调查,或许有,但意义不大,因为来自于外界的阻力实在太大
就像三
但说到这里,他忽然才惊觉过来,敏锐地闭上嘴巴,看着方鸻。总而言之,艾德,眼下的你,最重要的增长自己的实力。你和Loofah,未来一定会成为自由选召者的旗帜,正如这个时代的我们一样
但不是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方鸻默默地听着。
但叶华不清楚的事情,他却一直都清楚,军方一直都有介入调查关于超竞技联盟的事情,甚至还与他有合作。只是他也是这才明白,原来早在十三年前开始,军方便已经盯上了这背后的一切。
但十年之间调查竟毫无进展,他似乎隐约也看到了对方所描述的,那背后的庞大阴影。但一个超竞技联盟而已,真有这样的实力么?
它或许是一个国际性的组织,但总归也只不过是建立于星门之上而已。
第三百七十一章其所追寻的远方X
奎斯塔克怎么办?低着头不语良久之后,方鸻抬起了头来,用灼灼的目光看着自己面前的叶华。南方同盟在伊斯塔尼亚的计划正进行到了关键性的时候,你们也不能介入这场战争,对么?
叶华沉默了下来。而方鸻在对方的目光之间,寻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没有过多的掩饰,仿佛对方只是将这两个选择放在了他面前,仅此而已。
他再度默然。
叶华却开了口:所以,你还是想去?
方鸻抿了一下嘴唇,轻轻点了点头。
我的朋友们还在那里
你的朋友?
阿勒夫王子是,大公主殿下也是,还有赛舍尔先生,法里斯主教
我还欠他们一个人情,又怎么能独自逃开?方鸻像是在问叶华,又像是在问自己,他声音轻轻的,像是在风中自言自语,叶华大神,我今天走开了,将来也会再一次下意识逃避,直到被人逼到墙角,退无可退为止。
他低声反问:但既然总有一天会退到墙角,为什么我们要在那之前放弃我们的朋友们呢?我们或许可以带上他们每一个人,终有一天我们也被逼迫到退无可退之时,总会有人能拉我们一把。
叶华默默地看着方鸻,那目光之中如同看到了一道昔日的幻影。
正犹如年轻时的自己,站在自己的面前,质问着自己这些年所作的一切,是否循着那出发之日的理想?但他很快轻轻摇了一下头,将幻影驱散,他所作的每一个选择,都可以说不违本心,或许有一些犯了错误,但这世界上又哪有什么完美无缺?
他也会为了自己的错误而后悔,但绝不会轻言放弃,因为放弃或许才是最大的背叛选择走上这样一条道路的人,总不可避免地要承担起他人的期许那期许有时既是赞美,也是责任。
但你总要作决定,艾德,他的语气松动了,你选择了一面,就注定无法再选择另一面。而在你选择之前,注定无法知晓其通往何方它可能鲜花载途,但也或许,荆棘漫布,甚至是穷途末路
他看着面前这个少年,与那张甚至还稍显稚气的脸,心中明白自己讨论的,其实并非是逃避与否的问题。
而是,对方可以更成长一些,更能明白自己是为何而战。那其中自然不可避免糅杂了一些他年轻时代的后悔,与对于自己所欣赏的人,希望对方能避开一些不必要的错误的期许。
但方鸻轻轻开口道:
鲜花载途,未必能通向远方。
荆棘漫布,也可能正是我们所追寻的方向。
墙角是会一退再退的,直到我们失去一切为止。
他轻轻说出这句话来
一丝惊讶的光芒,闪过叶华眼中,但语气仍旧淡然:话可以说得很好听,但未必管用。
可说了就是说了,方鸻笃定地答道:非但如此,并且我还会去做。
他忽然之间想起了不久之前一次短暂的交谈,不由抬头看向夜空,那里闪烁的繁星,正是玛尔兰女士的目光么?
而不违本心的勇气,是否会指引他前往前方?
叶华默默听了,怔了一下,然后哑然一笑。
他伸出手去,轻轻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声音有些淡定:那我们上船吧。
方鸻抬起头来,有点惊讶地看着这位游侠之王,他是不是听错了什么,上船?我们?
他张开嘴巴:可是,叶华大神,南境同盟
我是我,叶华将长弓背在背上,南境同盟是南境同盟。
他看向前方,目光之中有些平静。倘若联盟连这一点也分不清楚,我会让他们分清楚
方鸻听了,一时间有点心神荡漾,什么时候自己,也能说出这么霸气的话儿来呢?
洛羽正倚在桅杆之上整理着缆索。
他抬起头时,正好看到两人一前一后向着船的方向走来。看,团长又忽悠来了一个大佬,帕克在旁边帮着倒忙,这时用手肘碰了一下元素使。话说回来,你有没有发现团长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洛羽看了一眼对方手上的东西,默默将之拿了过来,以防帕帕拉尔人把一切搞得一团糟。他看了一眼那个方向,好像是感到对方与之前有些什么不一样了,或许是变得更稳重了一些,那沉着的神色,过去在对方身上少有能见到。
是吧?帕克问道。
洛羽默默点了一下头。
对吧,帕克见有人认同自己,不由得意起来。团长和那个什么游侠之王走在一起,好像变矮了,哈哈,哎哟
谁砸我?
桅杆之上,帕沙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正支支吾吾道:
帕、帕克先生,对不起,我、我手滑了
算了,算了
帕克看着这个可怜巴巴的小男孩,只好自认倒霉。
明亮的光焰犹如在天边点亮了一支巨大的火炬,倒映在每一个正注视着这一幕的人眼底。
奎斯塔克的南面已经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火势顺着建筑延伸,烧塌土石,点燃其中的木质梁柱;升腾的火苗之中发出剥剥的声音,火星,热空气上升引来狂风,火借风势,进一步向北蔓延。
若从上空俯瞰这一幕,可以看到黑压压的人群正在逃离火海的区域,哭喊、尖叫声一时间震彻天际,而那不过是奎斯塔克的住民们。他们大约也没有想到,无妄之灾会在这一夜忽然降临到他们的头顶上。
但这场灾难不过才是刚刚开始而已
沙盗们尾随其后,雪亮的刀光闪过之后,便带着温热的鲜血,人头滚滚落地。女人们在这场灾难之中失去了他们的丈夫,孩子失去了他们的父亲,沙盗们还尖笑着扯着女人们的头发将他们从藏身之处拖了出来,尖叫、口哨与女人的痛哭之声交织在一起,宛若人间的地狱。
逃散的人群之中,也有人在逆行。
鲁伯特公主走出人群,远远看着这一幕。
她身后,王宫禁卫身披重甲从人群之中一一走出,手持战戟,在长街之上列成一行。
艾尔帕德将军到了什么地方?
刚过了帕特里克桥
公主殿下,一旁的臣下赶忙开口道:其他方向的援军还未赶到,敌众我寡
鲁伯特眼中倒映着这地狱一般的景象,几乎将下唇咬出血来。
她回过头去,质问道:我父兄的子民正在受难,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沙盗们肆无忌惮?
谁说我们的援军还未赶到?
我,就在这里
大公主反手拔出长剑,犹如一道雪光,向前一指:
士兵们,我与你们并肩作战,向前,肃清沙盗
那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在剥剥的火焰声之中回荡着,足以鼓舞人心。
‘哗’一声响,王宫禁卫齐刷刷放下手中的长戟。
天蓝手握通讯水晶看着这一幕,一时间竟然呆了。
之前大约是沙盗或者盲从者一方动用了什么手段,城内的通讯已完全中断,他们只能用系统自带的、小队之间的联络方式来互相联系。另一个方法就是社区,但两种方法皆有局限,前者有距离限制,后者则有一定时延。
为了能让公主一方保持顺畅的联系,七海旅团不得不分散开来,散入各支军队之中。
而她之所以自告奋勇来这里的原因,大约是因为先前小小的胸膛之中突然涌现出的正义感与勇气,让她不由想到了大猫人与艾缇拉小姐,还有那个笨兮兮的团长,艾德哥哥。
只是来这里之前,她完全没有想象到这样的一幕。一时间天蓝不由有些怔然,她不由想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那个小小的理由,那一丁点的委屈,在眼前这真实而残酷的一幕相比,似乎根本不值一提。
与这位公主殿下的勇气相比,自己那些小小的可笑的借口,简直显得有些娇气又矫情。
她咬了一下嘴唇,不由轻轻握了一下手中的水晶。
这边的动静终于惊动了远处的沙盗。
他们显然也发现了这些突如其来的守卫。
沙盗们脸上还带着一丝愕然之色,显然原本以为这些贵族老爷们会躲在王宫之内,瑟瑟发抖,可那也无济于事,因为区区一道内城,又怎么可能挡得住沙盗之王马哈扎尔的攻势。只可惜,王宫内的宝藏,与那位传闻之中的可人儿公主,他们也注定无法染指了。
只是沙盗们看到了人群之中的公主,一时间皆不由露出惊讶的目光来,他们并未认出这位大公主,但也认出了对方的美貌。
许多人都直勾勾看着这个方向。
只是列成一行的禁卫,与他们手中闪烁着寒光的长戟,让沙盗们一时有些踌躇。他们人数更多,但过往的经历让他们从未与训练有素的正规军交过手,看着这只‘刺猬’,一时间也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意思。
但禁卫们稳步向前推进,沙盗们聚集起来徐徐后退,那些落难的人们总算是得了一线机会,赶忙逃了回来,逃到公主一方的身后。看到到手的猎物逃走,沙盗们终于骚动了起来,不知是谁低喊了一声:
冲散他们!
沙盗们总算放弃了仅有的纪律性。
他们驱赶着沙蜥,一哄而上,结结实实地撞在了王宫禁卫们组成的一堵厚墙之上。仿佛轰然一声,沙盗们的攻击锋矢瞬间四分五裂,零散得不成样子仿佛正如沙之王巴巴尔坦的判断,这些乌合之众,根本不是禁军的对手。
但沙盗们没有纪律性,但却有一股血勇,同伴们的死亡非但没有让他们胆怯,反而激起了剩下的人的凶性。
沙盗们毕竟具备了数量优势,他们一次次冲击,王宫禁卫们的阵型终于松动,并打开了一个口子。如同决堤一般,洪水汹涌而入,沙盗们顺着那个口子杀了进来
王宫禁卫们不得不第一次后退,但这一退,便再也停不下来。鲁伯特公主咬着牙顶了上去,但无济于事,很快没有覆甲的地方便多了几道口子,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衣甲。而正是这个时候,一支流失飞来,正中大公主胸口。
她闷哼一声,向后仰去。不远处天蓝吓得‘啊’了一声,拿起自己的魔导琴,用力拨出一个音符。
跳动的音符落入沙盗之间,炸开成一道剧烈的音波,正冲上来想要擒住公主殿下的沙盗们立刻在冲击之下,东倒西歪。
不过天蓝还没来得及高兴,便看到沙盗们目光转向自己,吓得她丢下魔导琴,转身就跑。但没跑了两步,便被人追上,那沙盗一把抓向她,小姑娘立刻五音不全地尖叫起来。
但一道身影向她撞来,正是从地上爬起来的大公主。
天蓝一咕噜倒在地上,害怕得大叫起来:
大公主,我们要死了!
她第一次这么害怕,眼泪扑簌簌便流了下来,心想自己以后再也不敢不听艾德团长的话,一定好好留在后面,再也不闯祸了。
但鲁伯特公主只将手按在她心口,温柔地安抚道:别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但喊杀声一时间好像真的小了下去。
天蓝有些意外地睁开眼睛,才发现那个沙盗早已死透鲁伯特公主一剑穿心,将其刺了一个透心凉。
而远处,一众穿着素白如雪战袍的骑士,正在冲过大桥,向这个方向赶来。他们的先锋已经抵达,如同一柄利剑,刺入了沙盗的背后。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总算看清了那些骑士们的旗号,那闪烁着光芒的利剑,在这个王国有一个响亮的名号 晨光。
她认识那些骑士,就像是看到了大猫人一样。
那是玛尔兰的守殿骑士们。
而玛尔兰骑士的鼎鼎大名,沙盗们显然也有所听闻,背腹受敌的情况之下,他们总算是失去了战意,纷纷向后溃逃。看着那些远去的敌人,天蓝才意识到这边的战斗,总算是在玛尔兰骑士这股生力军的加入之下,暂告一段落。
她松了一口气,眼珠子一转,心想之前发的誓,还是下一次再生效好了。
笨兮兮的艾德团长的话,才不想听呢。
她双手合十,偷偷向玛尔兰女士祷告了一番。
但天蓝在这边鬼兮兮地毁约,鲁伯特公主却轻轻叹了一口气,战斗是否已经结束,她心中再明白不过。
她回头问道:
马哈扎尔呢,有人看到那沙盗之王吗?
四下无人应答。
沙盗们四下散入城内之时,马哈扎尔并没有动。
这位沙盗之王宛若一头目光冷然的狼王,看着那些大大小小的沙盗散入四下,纵火、杀戮与抢掠,但那些本来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他本也没指望过这些‘联合’在一起的所谓的‘盟友’。他身边还维系着一支纪律井然的,属于他的老部下,这就够了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王宫之内的财富,与那个女人。
而且这些人能不能活着离开,还是一个问题。
他已经收到前面传回的情报,王宫禁卫已经杀了出来。
胆量很大
但也很愚蠢。
他握着手中的缰索,正准备下达命令,但忽然之间,一阵的哗然的声音,从队伍后方传来。
马哈扎尔微微一愣,不由向那个方向看去。
一个有些惊惶的声音,从后方传了过来:
那是什么?
天上有东西!
云层裂开来了
黑暗之中,爱丽莎看了一眼头顶上卡珊宫的方向,那里大约是此刻王宫之内唯一灯火通明之处。
那里一定很热闹,和之前一样她心想。
但上面众臣的争执,与外面震天的喊杀声,并不能传到这个地方,黑暗之中一时间有些安静,只剩下远处星光之下明晃晃的湖泊,与水晶之中不时传来的,沙沙的声音。大约一刻钟之后,她再发了一个帖子,然后静静等待回应。
不远处一件物什忽然引起了她的注意,那里是一些崩落的石块,是先前阿基里斯从上面坠下来的地方,尸体早已被卫兵带走,只剩下一片狼藉。
夜莺小姐走了过去,弯腰捡起地上那事物。
她默默看着那东西,目光一时间有些怔然,直到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一个人在这个地方,会有些害怕吧?
爱丽莎回过头去,才发现是希尔薇德。
团长那边有消息么?
希尔薇德轻轻摇了摇头。
爱丽莎有点讶异。希尔薇德小姐,你不害怕么?
我害怕什么?
希尔薇德轻轻笑了一下,她之前去见过弗罗伦丝,自己儿时的玩伴已经吓得快六神无主了。
但说来奇怪,她心中竟然没有一丝不安的情绪,甚至有些安静,大约只是因为知道,那个人一定会回来的缘故。
若是连他都无法解决的事情,她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爱丽莎怔了怔,看着对方的目光,忽然间笑了起来:
你还真是相信团长。
希尔薇德只浅笑着回应。
夜莺小姐也不在开口,手中握着那东西,只默默看向天边的火光。但过了片刻,一丝惊骇之色,忽然映入了她的目光之中。
她猛然回过头去,正好看到希尔薇德也皱着眉头看了过来。
两人所见的奎斯塔克的夜色,仿佛从中裂开来。
那是什么?
看着半空中降临的事物。
卡珊宫内第一次完全安静了下来,大臣们脸色苍白,面面相觑。
阿勒夫也向前走了几步,几乎走到了外面的露台上,他仰起头,静静地看着半空中浮现的那东西。
那是一只巨大的,血红色的,如同眼球一样的东西,它几乎笼罩在半个奎斯塔克的上空,从云层之中缓缓探了出来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这座城市。下方火势带来的狂风,吹过高台之上,将每个人的长袍与发须吹得纷乱
但无一个人,对此有所反应,那些平日里最在意繁文缛节的臣子们,此刻也是如同石塑一样,一动不动。
那、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怪物?
艾小小也仰头看着半空之中那巨大的血色星辰。
恐怖的威压,环绕在每一个人心头,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第一次察觉到,这个世界,好像也并不只有想象之中的美好与有趣。也存在着,眼前这些令人恐惧,与不安的事物。
但大表哥会回来救他们吗?
这时唐馨一把抓起自己好友的手。小小,你到后面去。
艾小小回头看着她,脸微微有些白:可糖糖,你呢?
我得留在这个地方,若是通讯恢复,我哥他才找得到人。唐馨脸色还维持着大病初愈的苍白。
她语气也显得有些文弱,声音并不太高。
艾小小有点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可糖糖,你病也才刚好没多久而且那些人她又看了大厅之中的众臣一眼:他们好像对我们态度也不是很好,除了那位赛舍尔大人,和阿勒夫王子之外
别担心
唐馨看着半空之中的事物,口中虽然这么说着,但心中却没有一点底。
她其实认出了那东西。
那是憎恶
神在大地之上扭曲的化身。
第三百七十二章其所追寻的远方XI
马哈扎尔从半空中那血红的星辰上收回阴沉的目光,并默默看向前方,在那里,卡珊宫似已近在咫尺。而这个动作像是一道无声的指令,令四周所有的沙盗都从不安与骚动之中停下来,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
马哈扎尔,我们是要继续向前,还是?
继续向前。
沙盗们面面相觑,无不抬头看一眼云层之间那怪异的事物,那东西散发出的威压令人不安,但既然这位沙盗之王已经发言,他们也只能选择遵从。何况他们毕生追求的财富已唾手可得,也没有任何人甘心在这时放弃离开。
马哈扎尔看了众人一眼。卡珊宫拦不住我们,让我们一举拿下它,整个沙漠都会彻底记住这一天,并在我们的名号之下瑟瑟发抖
他看着这座熊熊燃烧的城市,与城市上空压顶的黑云,以及云间那令人不安的怪异之物,不知为何,心中忽然隐隐产生了一个念头:
今天过后,这座王城可能便不复存在了。
而伊斯塔尼亚人的历史,将在这一天之后,走向另一个方向。
这个念头忽然让他心中滋生出一个不切实际的野心
这位沙盗之王心中不由想起了另一座城市,依督斯早在他出生之前,那座沙漠边缘的贸易之都便已经化为了一片废墟,埋藏在黄沙之下。但关于那里的传说,数十年来在沙海之上流传不绝,其中之一,便是描绘今天的佩内洛普王室的。
佩内洛普家族的先祖,当今沙之王的曾祖父,曾经不过只是一个不怎么出名的王室旁支子弟而已,但其在依督斯的一次冒险经历,便让他获得了惊人的财富。这财富让佩内洛普家族重新崛起,并回到了舞台的中心。
然后才有那之后的故事,在两代人的努力之后,藉由与圣选者、考林伊休里安人合作的机会,夺取了先代王室的桂冠。
这个传说虽然在沙海之上只是私底下流传,但马哈扎尔对此深信不疑。他生在伊斯塔尼亚北方的一座小村庄之中,那里靠近考林伊休里安,也靠近那座名为依督斯的废墟,因此他可以说是从小听着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长大。
传说那城市之中曾积累下惊人的财富,但在冲天的火焰之中付之一炬,从此埋藏入废墟之下,结果白白便宜了那些后来的盗掘者。他听过无数盗掘者的传说,尤其是那些大发横财、并在沙海之上留下名声的那些人。
虽然他从未亲眼见过,因为自他长大之后,依督斯早已只剩下一片无人问津的瓦砾,其中埋藏的财富,也在百年之间皆散尽一空,只留下那些令人向往的神怪传言而已。但他从小便向往那些故事,并无数次因此而扼腕,只恨自己不能早生百十年。
虽然那已经是他成为沙盗之前的故事了,对于他来说也不过只是一段关于年轻时代的记忆而已。
不过佩内洛普王室之所以有今天的一切,也不过是得益于依督斯的一次发迹而已。
他眼中倒映出此刻这座城市地狱一般的景象,昔日的一切,又在他眼前重现,这不又正是另一座依督斯?他想要的一切,此刻都在这个地方,这座城市就像是一位不设防的少女,任由他予取予求。
佩内洛普王室的先祖,可以因为同样的机遇,登上沙之王的宝座。
他又如何不可以?
想到这里,这位沙盗之王心中好像下定了决心。
他面向众人,脸上神情如同挂了一层冰霜,声音也渐渐冷了下去。盲从者弄出的这些装神弄鬼的把戏,等一切结束之后,我们自会找他们算账到了这时候,他岂能不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但也只拔出弯刀,向前一挥。
他拔高了声音:至于现在,和我一起去打开卡珊宫的大门,带着我们的战利品离开这个地方。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一众沙盗心中的贪婪,他们齐声应诺,并再无迟疑之心。
天空中渐渐汇聚的云层引起了方鸻的注意。
若在北方的一些地方,这样的云层十分常见,多半预示着一场豪雨,甚至是风暴的来临。但在伊斯塔尼亚的这片沙海之上,他还很少看到这样低沉沉的云层压顶的情况发生,纵使在夜里,往往也能看到清澈透明的苍穹,与苍穹之上的无数星斗,映照着漫漫的银色沙海。
他一只手扶着小艇的侧舷,抬头看着半空中的景象,低压压的黑云,已经遮住了月光,令四周的光线暗了下来。半空中甚至起了风,将银色的风帆扬了起来,呼呼作响,也吹得他一头长发飞扬起来,遮住眼睛。
方鸻用手拨开刘海,回头去问道:距离奎斯塔克还有多远?
洛羽默默看了一眼地图,计算着来时的行程。不到半个小时,来时是逆风,回去时会稍微快一点。
还有三个小时黎明。
方鸻自言自语。
片刻之后,他又问:社区之上有什么消息么?
回答这个问题的是帕克。你问得正好,炼金术士,我刚找到我们的夜莺小姐发的帖子,帕帕拉尔人自鸣得意地答道。自从上一次尘暴的教训之后,他们便学到了一些新东西,并商量好了如何在失去一般联络手段的情况下,互相通讯的问题。
具体又分为,通讯系统失联,社区失联,和所有正常手段皆失联的情况下而眼下,其实仅仅是通讯系统失联而已,奎斯塔克那边有未知的情况,截断与外界的联系。但与大尘暴不同的是,社区还是依旧可以正常登陆的。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们早约定好在社区固定板块,用固定的格式发帖,以彼此联络。当然为了保密,帖子本身是匿名的,标题也令一般人看了一头雾水:
‘出售大白菜,十万里赛尔一斤,或换火箭飞拳。’
和团长猜的差不多,洛羽显然也打开了那个帖子,此时开口道:沙盗攻击了奎斯塔克。
攻入外城了么?
也有突然出现的炼金术士?
洛羽再一次点头。
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大公主殿下为了为市民撤入北边的城区,让王宫禁卫与玛尔兰、安卓玛的骑士主动出击,在内城之外与沙盗们交上了手,双方互有胜负
不过直到沙盗之王马哈扎尔攻入了帕特里克大桥为止,沙盗之王与他的手下出现之后,战局便不容乐观起来所幸玛尔兰的圣骑士们保护鲁伯特公主与其他人一起撤入了内城,依托着内城的城墙,应当还可以支撑一段时间
但一旁的阿方德闻言摇了摇头。
这个半身人来时与他们一起,回去时也是同样,他其实不太乐意冒这个险,不过沙之王对这个唯一会开船的半身人向导许以重诺,在巨额报酬的引诱之下,作为一个‘赏金猎人’,又怎么会拒绝呢?
至于有没有命拿这样的问题,自然毋须考虑的。
这个半身人此刻忽然插嘴道:自奎斯塔克建成以来,从来没有人攻破过它的外城墙,茫茫沙海构成了这座王城最好的防守,很少有军队可以横渡沙海至此,并征服这座城市。何况这片贫瘠之地,也没有人能看得上
因此数百年下来,奎斯塔克人其实已经安逸惯了,外城的防守在平日里还可以说可以对付一下沙盗,但至于内城,防备早已松弛不堪纵使是兵力满员的情况下,也很难说可堪一击,又何况现在?
方鸻听了,也不反驳,只又问:洛羽,这就是最新的战况了么?
而这一次前者还未回答,一旁帕克便已尖声尖气地开口道:不用看了,这是半个小时之前的情况。
半个小时之前?
洛羽也扫了一眼最后回帖的时间,除开那些来自社区上其他人无关紧要的回复之外,夜莺小姐的最后一次回帖,正是在三十分钟之前。是的,之前就没有任何回复了?
其实不仅仅是这个帖子,帕克又道:我检查了社区上其他相关的帖子,关于沙盗攻击奎斯塔克的帖子大约有三十多个,都所有主贴的回复都在三十分钟之前,最晚的一个也是三十一分钟。
方鸻默默皱了一下眉头。
若说爱丽莎半个小时没有回帖,有可能是那边这段时间之内没有什么新的情况发生的话。而社区之上的所有相关主题,全部都在三十分钟内断了音讯,这只能说明,奎斯塔克那边的又出现了新的情况。
连社区也失联了。
他立刻回头,对船顶上的帕沙喊了一声:帕沙,放一只魔法信使回去。
桅杆上立刻传来小男孩干脆的声音:明白,船长大人!
而阿方德这时叹了一口气。半个小时,是差不多两个塔里亚刻了吧?沙盗在那之前已经经过了帕特里克桥,要是我们不能快一些的话,多半他们只会给我们留下一片废墟。
半身人又耸了一下肩:老实说,我不太明白你们答应沙之王的理由是什么,就算我们赶到,又能如何呢?我们能阻止马哈扎尔,还是可以帮助大公主守城?
方鸻心事重重,第一时间并没有理会对方,而是对洛羽说道:能不能再快一些,洛羽?
洛羽点了点头:我可以尝试一下。
然后方鸻才转过身,对前者反问道:那你为什么又要答应下来呢,阿方德先生?
我?阿方德想了一下。自然是为了钱,虽然机会不大,但总得要搏一把。何况公主殿下许诺我的报酬,我才只拿到了定金而已,办了事就要收账,艾德先生应该可以理解吧?
这句话让方鸻差一点忘了眼下这困境重重的局面,他有点哭笑不得地看着这家伙:所以说,其实沙之王不提,你也会回去?
半身人理所当然地答道:那不一样。
那的确不一样。
能选择两面赚钱,为什么要只取一边呢?
这些盗贼兄弟会出来的人,还真是个个都是人才。
不过表面虽然表现得轻松,但阿方德之前的话,还是让方鸻心中忧心忡忡。
只是他看着前方,一时还无法看到奎斯塔克冲天的火光,因此未将这种的担忧写在神情之间而已。
此刻小艇另一头,罗昊正从那里走了过来这个来自军方的胖子,从之前开始便一直一个人思考着什么,直到此刻,他才走到方鸻面前,开口道:
艾德,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方鸻正看向对方。
而也正是这个时候,甲板下的舱门吱呀一声推开来。一脸忧虑的姬塔出现在了那个地方,开口对两人说道:艾德哥哥,阿菲法小姐的状况有些不太对,叶华会长让你下去看看。
方鸻这才想起船上还有关于沙之王巴巴尔坦的另一个委托,只是他忍不住怀疑,眼下就算是到了奎斯塔克,那边的情况,真的允许给这位秘术士小姐施治么?
怀着这样的想法,他还是走下船舱去。这艘小艇的船舱不过只是一个狭窄的空间而已,里面原本堆放着一些物资,但为了更快抵达奎斯塔克,早已清理一空,眼下只剩下一张临时架起来的床。叶华与一众沙之王的御医们便守在这个地方,阿菲法躺在床上,一侧舱壁上挂着一盏昏暗的风灯,在摇曳不定的光芒照射之下,这位秘术士小姐的状况看起来比之前更差了。
御医们正在低声讨论着阿菲法的情况,从他们的语气便可以听得出来,情况不容乐观。而方鸻越过这些人,来到那位秘术士小姐的身边,用手探了一下对方的额头,滚烫得有些吓人。
他抬起头去,对上叶华的目光。
这位南方同盟的前任会长,自然不是什么医者,不过此刻对方眼中闪动着一丝不一样的光芒,压低声音对方鸻开口道:这不是什么毒药的效果,艾德。
她身上有以太波动,而且很剧烈,连刚才我都感受到了,叶华看了看不远处那些医者,声音更低了一些,那气息我有些熟悉,和之前在大厅之中似乎一模一样。
方鸻微微一怔,和之前大厅之中一模一样,那不是说
盲神笛卡。
他看向阿菲法,忽然之间反应了过来,盲从者之所以带这位秘术士小姐离开,或许正是为了这个目的。或者说他们唆使沙之王执行这个计划,让其复活王妃,本身就是为了制造出这么一个载体而已。
而幻海之中的水晶已经被他击碎,其中蕴含的力量至少有三分之一为妮妮吸收,剩下的一大半,都到了阿菲法身体之中?也就是说,盲从者们的计划,虽然看起来已经失败,但或许也至少成功了一半?
但剩下的一半是什么情况,阿菲法眼下看起来并没有真正变成盲神笛卡复活的载体,而是这么一个半死不活状况。
眼下他们又应该怎么办?
将阿菲法带到奎斯塔克医治,看起来无论如何都不算是一个靠谱的选项了。
他不由看向叶华,对方让姬塔将他叫下来,肯定不仅仅是为了他告诉他这件事而已。果然,这位游侠之王开口道:眼下有两个选择。
她吸收了那水晶之中的力量,眼下状况不明,你我皆知,盲从者们的目的是复活盲神笛卡,因此这位小姐体内的力量,很有可能与之有关。因此现在带着她前往奎斯塔克,说不定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或者说定时炸弹。
简单的办法,是现在就放弃,她的状况已经很差,若是放弃救治的话,说不定坚持不到奎斯塔克便会咽气。这样一来,沙之王巴巴尔坦也怪不到你头上,毕竟你们已经尽力了。
方鸻听了,不由看了床上的阿菲法一眼。但他沉默了片刻,本能地抗拒这个选择,虽然可能这样更安全与稳妥,而且正如叶华所说,沙之王巴巴尔坦也无话可说,但眼前这个少女在贝因帮助过他们那么多,作为朋友,他也不愿意作此选择。
更何况,对方还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原住民粉丝呢。
第二个呢?他默然问道。
叶华看着他,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不过第二个办法我也其实也没底,你来幻海,我猜应当是见过兰德与那个炼金术士了吧?他们很清楚盲从者的把戏,阿菲法小姐身上的情况,问问他们说不定会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方鸻沉默了下来,这个办法可以说是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毕竟叶华大神所说的也只是一个可能性而已,要是对方也不知道呢?
不过他沉吟片刻,还是决定相信这个可能性。
那我们就选择第二个办法好了。
叶华微微一笑:眼下你是船长,船长说了算。
第三百七十三章其所追寻的远方XII
一支流矢从天蓝的头顶上飞了过去。
若在平时,这个小姑娘至少也会吓得‘咕’一声尖叫起来,并抱着头缩下去。但这会儿,她嗓子也喊哑,实在是有气无力,只眼睁睁看着那箭矢越过自己头顶,飞远了,并遥遥撞在那个方向的一面城墙之上,折成两截。
她眼底映着冲天的火光,那摇曳的光与影,像是将地狱的场景投映到了人间一样,火场之下还有几具烧焦的尸体,摇摇晃晃,大约是已经失去了星辉。街道之上燃烧的熊熊烈焰,照亮了另一边沙盗蚁附攻城的场景,在那个平和的世道里,她从未见过真正的战争,与如此多失去理智的人。
沙盗们爬上城墙,与为数不多的禁卫军厮杀在一起,借助地形的优势,与背后安卓玛圣殿近在眼前的便利,王宫守卫不止一次将沙盗们压下城头。但很快,他们又要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拉锯战至少进行了半个钟头,沙盗们已经夺取了一座瓮城。
他们正在向靠内的防线推进,一旦这里失守,奎斯塔克的守军便失去了第二道防线,只剩下最后一道保险了。
天蓝看着那黑压压的潮水,沿着城头推进,还有远处一众精悍的沙盗所簇拥的那个高大凶狠的男人。对方有那么一刹那,向这个方向看过来,虽然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她仿佛也感到了对方冷冰冰的目光,一时间感到胸口压抑得难受。
那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沙盗之王,马哈扎尔吧?
过去这个名字对于她来说就像是一个传说而已,一位凶名在外的沙盗,与她一个地球人,一个选召者又有什么关系呢?但此时此刻,天蓝却半点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她有几次与沙盗正面接触,差一点就要死在战场上。
虽然明知那不是真正的死亡,但回想起来还是后怕得要掉眼泪,她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会这么软弱过。
一只手伸了过来。
表面看起来纤长细柔,皮肤则呈现出健康的小麦的肤色,手型很完美,给人的第一印象其主人就是一个姣美的人儿。天蓝一脸烟火色、小脸脏兮兮地抬起头去,她头发也乱得像是鸟窝,一眼便看到了立在自己面前的大公主殿下。
鲁伯特换了一身崭新的盔甲,胸口那个可怖的伤口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身上也再无一丝烟火灰尘,眉宇之间反而只带着少女的英气。天蓝看着对方来时的方向,就明白这位公主殿下刚刚从安卓玛的圣殿之中走出来连这位大公主也‘战死’了一次,在先前那场战斗之中。
没事吧?大公主擦了擦这小姑娘的脸蛋,柔声问道。
天蓝眼泪珠子一下就滚落了下来,她一下就想到了对方当时挡着敌人的进攻,将自己从胸墙之下推上去的情形。
公主殿下,你不能再上去了
鲁伯特一笑:我还有三次复活机会呢,怎么样,联系上艾德团长了么?
天蓝含着泪摇了摇头。
那你继续,天蓝,我答应过艾德团长,会保护好你们的。你放心,在我们彻底失败之前,沙盗们必不可能攻入这内城一步。
但那正是天蓝此刻最担心的情形。
她说不出一句话,只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笼罩着自己在七海旅团之中,是艾德哥哥他们保护着自己,而在这里,她又要依托于这位大公主殿下的保护。她自以为可以帮助到其他人,但其实谁的忙也帮不上。
她忽然之间感到自己的安危其实也无足轻重,因为比起那个,她多么希望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好好地活下来。
可她抱着磕坏了一角的魔导琴,感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
鲁伯特公主说完那句话,便转过身去,带着一众同样刚刚复活的骑士,穿过城道,走向战场。天蓝看着那些默然不语安卓玛或者玛尔兰的骑士们,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她看不到不远处的城头之上,那具静静地倒在那里,无人问津的尸体。
他身上穿着带有玛尔兰圣徽的盔甲,生前或许是一位高尚的圣骑士那盔甲不禁让天蓝想起了大猫人,但她恨不得闭上眼睛,仿佛生怕看到了大猫人也躺在那个地方但她其实认识那个骑士,在之前的战斗,还与她说过话,感谢她在战斗中为他们演奏乐曲。
但天蓝其实清楚,自己不过是个不称职的半吊子诗人,那鼓舞士气的魔导曲,在这个级别的战斗当中,根本起不到什么什么作用。
对方的话,多半是为了安慰她罢了。
但说出这安慰话语的人,在之前的一场战斗之中,也丧失了自己最后的星辉,并静静地躺在那个地方。或许要一直待到战斗之后,才会有人注意到那已经变得冰冷的躯体,与他生前骄傲的盔甲一起,长眠于这个地方。
那样的人儿,过去在天蓝的记忆当中多半是一位英雄,但直到此刻,她才明白英雄真正的含义。她多么希望对方身上能再一次涌现出洁白的光点,那平日里在她看来只如同数值一样的星辉,这一刻是如此的宝贵。
但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想而已。
骑士的尸体静静地躺在那里,什么也没发生。
眼泪再一次模糊了她的视野,心中想要做点什么,可连团长送她的魔导琴,也不慎在之前的战斗之中磕坏了。自己为什么这么没用呢?天蓝含着泪花,仅仅握着手中的通讯水晶,忽然之间记起了公主殿下的话来,像是着了魔一样,一次又一次地呼唤着水晶另一头的回应。
那大约是她唯一可以作的事情了。
而有那么一个瞬间,水晶之中忽然传来了带着强烈干扰的沙沙声,那杂音之中传来一个带着些许疑惑的询问声:
是你么,天蓝
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个声音听来温和,但天蓝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她一开始还能保持镇定,只是带着哽咽的口气喊道:是我,是、是艾德哥哥么?
可随着水晶那边的声音很快又一次沉寂了下去,小姑娘心中积累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出来,就像是抓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者又再一次失去了希望一样,她终于忍不住痛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抽抽泣泣地说道:
艾德哥哥,你们在哪里
洛羽,你这个大笨蛋,怎么还不出现
大公主要支撑不住了
但水晶之中再无回应。
那位公主殿下与她的骑士们的身影,也终于消失在了城墙之上。远处,只有震天的喊杀声传来。
天蓝哭着哭着,像是流干了眼泪一样,她抹了一把发红的眼角,怔怔地看着那个方向骑士的尸体。她心中也不知道从那里生出一股勇气,手忙脚乱地将水晶揣进怀里,然后向那个方向跑了过去。
她或许干不了其他,他们或许会在这场战斗之中失败,但至少不能让英雄的尸体,落在敌人手上。
尤其是那些可恶的沙盗手上
此时此刻,战场上的每一个人,都没有精力再去关注云层之间那可怖的事物。
人们仿佛忘记了一切,只记得厮杀的本能,为了求生,不得不进行你死我活的战斗而半空中那血红的眼睛,只默默注视着大地之上的每一个人,看着凡人们彼此挣扎,杀死对方。那丝丝缕缕的力量,从散发的星辉之中逸散而出,化作血红的光芒,直冲天际。
整个卡珊宫的大厅都安静了下来。
水晶之内似乎只有天蓝哭得近乎于沙哑的声音,一众大臣面面相觑,有些说不出话来。
阿勒夫面沉似水,看向一旁的赛舍尔:赛舍尔大人,我们得想一点办法了。我父王将这一切交到我手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姐姐,还有的我的朋友们在外面为我而战,而我们只在这里争论得喋喋不休,毫无任何作为。
守誓人一族的老族长看向其他人,他明白这位王子殿下这番话与其说是说给自己听的,不如说是说给在场的众人听的。
一众王公大臣们面色不一,他们当中难保没有为盲从者收买之人,但此刻面对沙盗之王的咄咄逼人的攻势,也不由有些犹豫起来。虽然塞尼曼说得好听,沙盗们会保证事后他们家人的安全,可看眼前这个局势,盲从者的话有几分可信还是一个问题。
何况沙之王那边袅无音讯,按说塞尼曼的计划早已应当成功,他们这边也应该收到了消息才是。
可眼下,无论是奎斯塔克上空那东西,还是眼下的沙盗,皆让他们感到一丝不安全的预感。
虽然沙之王巴巴尔坦与其父,其女的所作所为,得罪了许多王公贵族,可大家毕竟还维持着表面的‘和睦’。要是等沙盗们攻进这座王宫,对方还会不会也维持这种表面的‘和睦’呢?在一众贵族心中,那位沙之王自然是一位‘暴君’,但要说马哈扎尔会好到哪里去,大家都尚还有脑子?
把王宫中所有的兵力都抽调出去吧,还有各位的仆从家丁与骑士们,阿勒夫这才静静地答道:没有了内城,卡珊宫也挡不住那些沙盗。王室的财富藏在这座王宫之内,而各位的财富可是藏在内城之内,各位不会以为我们的财富在沙盗眼中,看来会有什么区别吧?
这句话才终于动摇了一众贵族大臣的信心,连一开始一口咬定,自己已经派出了所有家丁与骑士的顽固派,此刻也不由犹豫起来。
可殿下,过了一会儿,才有一个声音说道:几位公爵大人都已经在外面了,我们剩下的人可没什么领兵的本事
你们没有,阿勒夫冷冷地说道:我有。
大厅中一下落针可闻。
那说话之人,一时间竟然被吓住了。可殿下,你
我姐姐可以,我为什么不行?
阿勒夫从自己的位子上站了起来,环视大厅一周。沙之王的儿女们,没有不敢在这个时候站出来的人而伊斯塔尼亚人,也没有不敢为自己的朋友交付性命之人,你们难道都忘了?这里是沙漠的国度,而你们先祖所遵循的那些荣誉,此刻仍旧有人敢再一次履行你们不是看不起佩内洛普家族么,认为当今的王室,不过是一群暴发户而已。
不要虚伪地不承认,我帮你们说出来好了。可看看你们自己,与我们相比,你们不过是一群胆怯懦弱之辈而已。
那个年轻的未来国王,此刻像是一头发怒的雄狮,倒像极了他父亲年轻时的模样。他环顾所有人,罕见地,毫无顾忌地放词:好了,你们留在这里,等着沙盗来砍了你们的脑袋吧。那些还有血性的,自认为还是伊斯塔尼亚人的后代的,就和我一起出去。
纵使是死,我也要站着死在那位沙盗之王面前。
他此言一出,大厅中再无人敢说一句话。
众臣们一言不发,但倒有几个人越众而出,来到这位年轻的国王身边。
不过夜莺小姐已经再看不下去这一幕,她只看着那些仍旧犹豫不决的人,冷冷地丢下一句话来:艾德团长那边你们自己想办法联系吧,我去找天蓝。丢下这句话,她便一个人离开了卡珊宫。
而紧跟在她身后,舰务官小姐也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两人走出王宫,爱丽莎才有些意外地看向这位贵族千金:希尔薇德小姐,你怎么也来了?
在她印象当中,这位贵族千金可不是擅长在一线战斗的角色。
我让巴金斯和谢丝塔和你一起去,希尔薇德笑道:我可不敢在艾德回来之前,把你们弄丢了。至于我,我去找另外一些人。
另外一些人?
希尔薇德轻轻点了点头。这王宫之中其实还有一支力量我们可以借助,他们看了这么久的戏,也该出手了。毕竟沙盗们,可不会顾及他们的身份。
爱丽莎看着她,忽然反应了过来:你要去找考林人,可他们一早就上了自己的飞空艇,他们只会旁观的。
希尔薇德笑了:他们不会的。
爱丽莎静静地看着对方,忽然摇了摇头。
希尔薇德,艾德绝对不会同意的,我也不会同意。
希尔薇德笑得眯起了眼睛,狡黠得像是一只狐狸。谢谢,爱丽莎,不过不用那么紧张,我可没说要牺牲自己,事情还没严重到那个地步,我也没那么蠢。
那你
交给我好了。
夜莺小姐将信将疑地看着对方。
听着哭得沙哑的声音渐渐从水晶之中消失,甲板上一时之间不由有些安静,只剩下呼呼的风声。
方鸻不由看向一旁的洛羽,但后者只按着魔导炉上的水晶柱,一言不发。他又看向立在面前的罗昊,先前对方说有事找自己,但一直到现在还没说出来。
罗昊默默听着那声音,过了一会儿才回过头来,答道:
方鸻微微一怔,声音中带着一丝讶然。爆炸水晶?
罗昊点了点头。达乌德号上留下了大量的爆炸水晶,当初我们并没有把它们处理掉。后来飞空艇坠毁之后,我让卢福之盾的人将那些东西带了出来,不过奎斯塔克城检查严格,肯定不会让我们将这些东西带进城去,所以当初我们将它们藏在了城外,我大约还能找到那个地方。
这倒是一个意外的惊喜,方鸻赶忙问道:一共有多少?
大约几十公斤。
几十公斤,足以把达乌德号炸得连渣都不剩了。而这些东西,在眼下还真能派得上用场。方鸻看着对方,忽然想起这家伙先前沉默不语的样子,大约意识到对方可能有了一个成熟的想法。他沉吟了片刻,才问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做?
以沙盗的等级,这些爆炸水晶对他们有杀伤,但也有限,起不到一锤定音的效果。罗昊果然胸有成竹。但倘若沙盗们还没攻入内城的话,他们一定会有一个主攻的方向,甚至说不定那位沙盗之王马哈扎尔也在那里。我们要是能把整船水晶空投下去
这绝对是一个大胆的想法,虽然其中还有很多问题。
方鸻听了目光微微一闪。那就先去找回那些水晶,我会让他们带着阿菲法小姐在那里先下船,然后我们再一次升空并突入城内,但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在我们离船之后,保证船坠向正确的方向不偏离目标以及,如何在在最后一段时间内为这么多爆炸水晶设定好起爆时间?
罗昊不由沉默了下去。
这正是他一直头痛的地方,前者还好说,但几十公斤的爆炸水晶起码也有上百枚,按爆炸水晶的最大启动时间来说,留给注入魔力的时间最多也只有两分钟左右而已。时间倒不是不够,但问题在于如何精确地确定到坠地的那一刻启动?
以爆炸水晶的脆弱性来说,一旦注入魔力,在飞艇坠地之前还未启动的话,剧烈的振动肯定会损坏其内部的以太结构,导致其无法生效。
而正是这个时候,洛羽抬起了头来,静静地答道:我有办法。
停了一下,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有办法控制飞艇,并且确定水晶起爆的时间节点
第三百七十四章其所追寻的远方XIII
艾德,天边像是烧起来了。
嗯,我看到了。
方鸻轻轻一挡,用手遮住如枯草一样的乱发,并轻轻眨了一下眼睛,而那漆黑的眼底,正映着直冲天际的金红火光,那里的滚滚乌云,像是一道巨大的烟柱,向四面八方铺陈开去。
头顶之上厚厚的云层,则低垂着掠过飞艇之上,仿佛一伸手,便可以触及。
罗昊按在船舷上的手,正与下方的船板一起吱吱呀呀直晃,他手背上像是覆了一层火灰,灰蒙蒙一片,但那其实不过是沙子。这个胖子举手一抓,但只抓住风中飘荡着火星,再摊开手掌,手心中剩下点点余烬,转瞬在风中消逝。
罗昊抬起头,看着天空中金红的光芒,问:那又是什么?
这个方向,只能看到云层之间暗红的光芒而已,或许是地面上折射的火光,两人皆未太过在意。
而此刻船舱的门再一次被推开,南方同盟的前任会长背着长弓走了上来,立在两人之间,一只手按着自己的领子,也默默看着这一幕。
而叶华忽然转过身,问道:我听说你们想到了办法。
方鸻轻轻点了一下头。
那么,你们打算怎么做?
方鸻回过身,看着这位游侠之王。
在南境自由选召者心中,对方是同盟的前任会长,是十王,是最顶尖的选召者,甚至是寄托与信念,是领袖。其组织过的战役也不止有一场,眼下这在自己看来险象环生的场面,但或许在对方眼中根本不算什么。
虽然在自己心中,七海旅团未来一定会成为最一流的冒险团,那是他向丝卡佩小姐许下的承诺。但如今那一切还未发生,他一个籍籍无名的小毛头,又拿什么去指挥一位十王,一位顶尖的选召者呢?
他想了一下,才开口道:待会可能要与沙盗正面交手,叶华大神,你
叶华笑了一下,打断道:这我很擅长,所以艾德你只需要告诉我去什么地方,杀什么人,就够了。
方鸻有点讶然地看着对方。
不过叶华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轻轻一拍他的臂膀,然后移开目光,看着远方。艾德,每个人都有一些期许的事物,我也不知道有一天,你是不是可以达到我所希望的程度。但这并不代表着,你一定要去做什么,也不意味着,你对谁有什么责任
因为,你终归会走上你自己的路,一条谁也没有走过的路也是一条,我们所有人都走过的路
叶华淡淡地笑了一下,看着他。而你唯一的责任,是对于选召者身份的责任,你明白这一点么?
方鸻轻轻点了点头,守护自身的良知,正是守护身而为人的良知拥有更大的力量,则具备更多的责任,这正是先行者们的共识。
那是一个多么久远的年代,人类便早已确立了那样的共识。力量与责任,始终分列于天平的两头,而《星门宣言》存在的价值,或许正是为了守护人类文明的荣光。
当两个世界第一次接触,从一开始便注定不是为了重回蛮荒,回到那掠夺成性,率兽食人的历史长河之中。
因为当它前进之后,就绝不会回归野蛮的原点。
也决不能
所以这就是你对我的承诺了,叶华轻声问道:对吗?
但片刻,他再默然点点头,这一次认真了许多。
你或许不会成功,昔日我的同路人,而今也不过只剩下寥寥他们中有些人的天才,其实并不逊色于你我叶华始终带着一种淡然的笑,只是那笑容之间,或多或少有些落寞之色,不过在你身上,我或多或少看到了一些昔日自己的影子
其实我猜奥丁也是一样,他们虽然身在大公会之中,但这并不代表所有人,都认同那样的理念。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当日奥丁将你从都伦带走,那之后应当教了你不少东西吧?
方鸻默默点头。
叶华眼中闪过一丝好笑之意:虽然我不清楚奥丁教了你什么,但他肯定教不了你如何成为一位合格的团长,毕竟这方面或许只有KUN他们比我更出色,可惜那个人也不在这里何况,他也不是很认同我们的理念。
他停了一下:所以,就让我来让你先习惯,应当如何发号施令吧。
方鸻听了,微微张开嘴巴。
他并不抗拒自由选召者的理念,因为自由选召者或多或是先行者们的后继,还维护着那最初的本心,但对于那个说法,却始终有一些抵触。
自由选召者们真的需要一面旗帜么?
他又真的有这个资格担任起这面旗帜么?
或者说,真的有人有资格担任起这面旗帜么?
但他忽然明白过来,那面真正的旗帜,其实不过是在每一个人的心中。
因为只要怀着这样的理念,便会汇聚到这面旗帜之下,叶华也好,或者任何人也好,其实并不需要指定,也不具备资格指定但力量越大,责任也会越大,当有一天,总会有人走到这一步。正犹如此刻的这位南方同盟的前任会长一样。
正是这个时候,在一旁一直听着两人对话的罗昊,这才开口道:我找到那地方了。
方鸻立刻向那个方向看去,心中犹豫早已尽去,只斩钉截铁地开口道:
一刻钟之后着陆。
让阿菲法小姐准备好下船,帕克,你来负责看护好这边,并与我们保持联系。
阿方德先生,帕沙,你们也准备一下。
半身人一跃而起,看了一眼熊熊燃烧的王城,默默点了一下头。
鲁伯特的声音有些沙哑:艾帕尔爵士,麻烦你带人去堵住西边的缺口,决不能让沙盗夺取了塔楼。
而面对这位大公主严肃的面容,那位满面硝烟之色的骑士默默一点头,便带着人向那个方向走了过去。鲁伯特看着众人离开的背影,握着剑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此刻派出去的人,其实也只是再作最后的尝试而已,沙盗们已经攻破了一处处要隘,距离全面突破防线不过只是时间的问题。
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阿勒夫先前将卡珊宫之中剩下的所有守卫力量都带了出来,说来前来支援,老实说她并不太认同这样的做法。将身后交给王宫之内此刻那些人,并不稳妥,那些所谓的王公大臣当中,也只有一个赛舍尔值得信任而已。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这位大公主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何况一位王储,未来的伊斯塔尼亚国王亲临前线与众人一道并肩作战,还带来了这为数不少的支援,这或多或少激起了士气,才让原本岌岌可危的防线,再又多支撑了一会。
只是这样的效应,持续到如今已经相当微弱了。
奎斯塔克的内城一共有两道防线,第一道防线年久失修又武备松弛,早早就落在了沙盗手中。第二道防线则一共有十二座塔楼构成,则多支持了一阵双方围绕着最关键的三座塔楼反复拉锯,一直到周围七座次要的塔楼一一沦陷之后,三座重要塔楼之中的两座,才先后落入那位沙盗之王手中。
而剩下的一座,此刻便成为了这片战场之上的中心,她让一众骑士去夺回西面的缺口,正是为了延缓塔楼失陷的时间。一旦这座塔楼失陷,那么内城的最后一道防线也即将宣告失手,他们将要面对的,只会是源源不断涌入的敌人。
那些敌人,甚至都不配称之为人,纯粹是一群人形的野兽而已。
但派出去的人手是否管用,鲁伯特公主心中并没有底,她默默看向前方,从最后一座塔楼那里传回来的消息,早在十分钟之前便已经断绝了。她甚至心中隐隐有一种不安的预感,若沙盗们已经突破了防线,那么奎斯塔克应当何去何从?
但大公主心中的不安,此刻正折射在天蓝眼中
小姑娘原本正吃力地将圣骑士的尸体,从城头之上拖下去,而待到返身回去寻找对方遗失的佩剑之时,回到城头之上,忽然之间便怔在了那个地方。
天蓝怔怔地看着的方向,正是原本被称之为‘麻鳽塔’的战场之上最后一座要塞。
那里,原本还能看到属于安卓玛骑士与王宫禁卫的旗帜,但眼下,只剩下黑压压一片沙盗,正在越过原本属于大公主一方的阵线那里密密麻麻如同数不清的蚂蚁,正铺天盖地地涌向内城的方向。
公主殿下的人呢?
看着这一幕,天蓝忽然有些晕眩,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涌上了她的心头。
内城失守了。
而那后面,只剩下不设防的卡珊宫而已。
当一声,她手中的剑落在了城头之上,心中原本还剩下最后的希望,此刻也如同星火一样骤然熄灭了。
那个她一直以来所坚信的信念,每到关键的时刻,艾德哥哥就一定会神兵天降,来解决一切的麻烦。正如同他们在多里芬,在芬里斯岛与后来所经历的一切一样,每到关键的时刻,总可以扭转局面,化险为夷。
可眼下,纵使是艾德哥哥回来,又能怎么样呢?
她心中明白,大家唯一的希望是内城尚未失守,那样等待团长归来才有一线机会,方能逆转战局。可如今一切都已经晚了,沙盗已经攻破了最后一道防线,那位沙之王也必不可能在正午到来之前带领大军返回。
原本所剩下的唯一阻滞沙盗们进攻步伐的机会,也在这一刻失去了。
天蓝心中这一刻只想哭,她当然并不怪罪于其他人回来太晚了,因为一切都只因自己太过无能而已。艾缇拉小姐,大猫人还有艾德哥哥不在这里,箱子与洛羽他们不在这里,姬塔不在这里,她就没有一点办法了。
甚至连帮大家争取到逆转一切的时间,也做不到。
希尔薇德小姐,还有艾德哥哥的表妹,她们在七海旅团只是后勤人员而已,而自己呢,是货真价实的战斗队员,可事到临头什么也没办到。
反倒是一直以来为那个所谓的‘管家’的头衔而沾沾自喜的自己,此刻看来有些可笑。她心中再清楚不过,其实没有自己,艾缇拉小姐还是一样可以把这一切打理得条理分明。
大家只是迁就着她而已。
天蓝呆呆地看着远处的沙盗穿过塔楼,并沿着城墙向这个方向涌了过来。
可这一刻,她心中并没有感到一丝害怕,也没有掉头逃跑的想法,反而是默默地、咬牙捡起地上那圣骑士的佩剑。
先前那位可敬的骑士先生,还有大公主殿下,皆在这里为了保护她而牺牲。
而眼下,要轮到她来保护其他人了,纵使势单力薄,但若连尝试一下的胆量也无,又怎么配称得上是七海旅团的成员呢?
难道自己未来每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也要选择逃避么?
到了逃无可逃的那一刻呢?
天蓝默默想着这一切,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但她没有注意到的是,此刻自己身后的云层之上,一点亮光一闪即逝。
飞艇还未完全进入奎斯塔克的空域,但城内正在发生的一切,基本已经映入了众人的眼帘。
方鸻面无表情地看着下方正在发生的一切,以及远处正在越过塔楼的沙盗,在这个高度看下去,那里只是数不清的黑点而已。
内城失守了。
罗昊开口道:但好在,我们来得还算及时,他们才刚刚突破防线而已。
方鸻点了点头。沙盗们突破了防线,但攻击锋矢还没来得及的散开,他们原本的计划,仍能奏效。只是他从这个高度俯瞰下去,战场之上已经很难看到属于公主一方的颜色,王宫禁卫正在溃退,偶尔能看到玛尔兰骑士的旗号,但转瞬之间便淹没在了黑压压的大海之中。
他抿着嘴,目光中既看不到那位公主殿下在什么地方,自然也找不到七海旅团其他人的所在。他心中隐隐有些担忧,虽然星辉尚存之时,大家还可以选择在圣殿之中复活,但一旦圣殿也落在了沙盗们的手中呢?
而且在这样的战斗之中,谁也无法保证自己的几次复活机会,就一定可以保证自己平安。
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目光不由落在那座塔楼之上。
沙盗们必须越过这座塔楼。罗昊这时也开口道:攻击这个地方是最理想的所在,但眼下有一个新的问题沙盗太多了,纵使是我们的计划成功只怕也没办法完全阻止他们,当然要是内城还没失守,情况自然不一样,可眼下
方鸻明白他的意思,内城还没失守的话,他们将几十公斤爆炸水晶成功投在对方主攻的方向上,肯定可以瓦解对方的攻势。但要指望用这些爆炸水晶炸死所有的沙盗,那肯定是不现实的事情,而言下内城已破,沙盗们即使一时受阻,但也肯定不会放弃唾手可得的猎物。
眼下只有唯一一个可能性,还能逆转局面。
那就是他们正好炸死了沙盗之王马哈扎尔。
可这下面茫茫的战场之上,谁又知道那位沙盗之王在什么地方呢?
我们只能作此选择,方鸻看着那座塔楼,答道:不管马哈扎尔在不在那里,我们都只能以这个地方为目标。
那就希望伊斯塔尼亚人所信奉的神只,安卓玛与玛尔兰女士,能给予我们好运气吧。罗昊耸了耸肩。
要是运气不好呢?这时两人身后的箱子问了一句。
那就只有血战一场了。
方鸻静静地答道。
他这才回过头去,看向桅杆一旁的团队之中的元素使。
没问题么?
洛羽显得有些沉默,轻轻点了点头,才答道:交给我号了,不过我会晚一些下船,之前的战斗就交给各位了。
方鸻微微颔首,又看了看一旁的叶华。
在那里叶华取下长弓,拍了一下自己身后的滑翔翼背包,只微微一笑,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就绪。
方鸻也便不再废话,走向船舷一侧,一只手抓在舷上。所有人皆尾随而行,一一将手放在船舷上。方鸻看了看左右,这才低声开口道:各位,我数三二一,大家准备离船。
三
二
这时洛羽将手中的水晶轻轻向下一压。
小艇的船头,顷刻指向下方。那一刻银帆一张,浮空舰仿佛从云层之中一跃而下,而飞速运转起来的魔导炉,则正将储存其中的风元素以太,尽数向外释放出去
那夜空之中,汹涌的以太魔力,正犹如云层之中拉出的一道金色羽翼。长长的金色轨迹,恍若在苍穹之下缓缓向前延伸的金线,而几点闪烁的银光,正从这金色的线条之下四散分裂开来。
只是地面上彼此厮杀的人们,似乎并未有察觉这一幕的发生。
第三百七十五章其所追寻的远方XIV
一个瞎了只眼的沙盗将马哈扎尔带到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尸体面前,指着那些零碎说道:你来看看吧,老大,事情就是这么回事情,虽然我也说不明白,但总觉着这不是个好兆头。
沙盗之王正眯着一只眼睛看着那丝丝缕缕的红烟从尸堆上冒起。他拔出弯刀,一只手端着刀,在尸堆中拨弄了一下。这时一个跌跌撞撞的沙盗远远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一脸狂喜之色。老大,我们攻进去了!
但马哈扎尔只淡淡地看向那独眼沙盗,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在方才。
他们让我整理一下尸体,年轻人毛手毛脚总会弄丢很多战利品,我就把它们统一摆在这里,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情,所以老大,我们应该怎么办?
马哈扎尔正要回答,但忽然为目光中天空上出现的一道淡淡的金线吸引了注意力。在那里尖耸的塔楼下面,沙盗门正在涌上城墙,他们砍下那些还没死的人的脑袋,将无头的尸体从城墙上推下来,城墙下很快升起一片片白光。
而在那塔楼后边的天穹上,黑压压的云层为背景,那条金线真在缓缓延长。
直至,横跨夜空。
那是什么?马哈扎尔忽然转身问道。
什么什么,老大?独眼的沙盗咂了咂嘴。
我问你们那是什么?马哈扎尔发出一声怒吼:让上面的人撤下来!
但为时已晚。
那道缓缓向前延伸的金线,已化为了一束流星。
它正变得越来越快,船身也摇晃得越来越猛烈,甚至已经称不上是摇晃,而是发出震耳欲聋的吱吱呀呀的声音,像是每一块船板,每一根铆钉,都在争取各自的独立,要四分五裂而去。
但在这个即将崩溃的系统之中,却有一道淡然至极的目光。
洛羽内心中此刻产生了一种罕有的平静,虽然平日里他也不是一个喜欢多说少做的人,木讷是他从小到大听得最多的一个词,而另一个,大约是优秀,在旁人看来,他大约是那种最完美的,别人家的孩子。
但少说多做,不代表内心中没有激荡的感情,否则或许也不会走上这样一条道路虽然或多或少,也有父母影响的因素,耳熟目染,不可避免地想要成为父母那样的人,模仿与获得认可,大约是许多人孩提时代的第一动力。
但此刻,他收敛了内心中那些纷杂的思绪与复杂的感情,只注视着魔导炉上的高度计,指针在颤抖之中晃动着艾塔黎亚高度计的原理,是用以计算不同高度层空气中风元素的含量,总体来说,还算精确而此刻指针指向的数字,正以每秒钟一百为单位向下跳动。
七百,六百,五百
但那数字仿佛已经成为一个单纯的数字而已。
洛羽手稳得可怕,依次转动着水晶底座上的三枚铜环,为最后一枚爆炸水晶设定好起爆时间。但他没有把水晶放回固定的方格内,而是就那么拿在手中,上百枚水晶总体会在零点一到二秒的延迟之内依次起爆,以避开以太震荡的时间。
一切都已经准备周全,只要飞艇能在规定的时间进入预定的位置
不过后者有多少可能性,至少在洛羽看来,一切都是确定的。
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叽叽喳喳的少女,总是洋溢着热情的活力,与自己截然相反。
在沼泽遗迹幽暗的地下,在古老的神庙之中,在那片茂密的丛林之中,对方身上好像有使不完的精力,喋喋不休,与帕克针锋相对,也会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对他的法术表示好奇,还会称呼他为‘我们的英雄’。
英雄,那正是父母对于这个职业的诠释。
也是他所追寻的根由。
从塔波利斯的青训营之中一路至今,他看到的只是普通的选召者,而从未见过什么‘英雄’。那重重光环之下的‘英雄’们,又距离他太过遥远,在遇上方鸻之前,他很难定义究竟什么才是‘英雄’。
但现在,应当算是了吧
父亲,母亲。
他不由想起那个温柔的话语:
第一次,会有些突如其来。
在那个世界,人们会小心地珍惜自己的机会,就如同珍惜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一样。
但人们总会付出什么
被动地,或者是主动地。
学会取舍之后,你才算是真正成长了。有这样的经历,或许你才会真正认识这个世界。
高度计上的指针,猛地一跳,划过了三百这个数字,那正是方鸻给他设定的,最低的离船高度
一抹青蓝色的火焰,从超负荷运转的魔导炉上跳出,湛青的风元素,在接触空气的一刹那,化为一团明亮的火苗,它向后延伸,点燃了风帆,长长的烈焰,如同展开了一面金色的旗帜,在风中猎猎招展。
洛羽看着那面旗帜。
洛羽,跳船。
洛羽?
洛羽,你在吗?
洛羽!?
方鸻忽然抬起头,看着远处燃烧着火焰的风船,正向着奎斯塔克缓缓坠下由于距离的原因,才让他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风声缭绕在耳边,身后青色的风元素羽翼已经张开到了极致,他向不远处看去,分别依次是罗昊,箱子与几名沙之王的侍卫,叶华在另一个方向上,风元素带起的尾羽只犹如一道长长的青色尾痕。
一丝不安的预感从他心中闪过。箱子,罗昊,帮我呼叫一下洛羽,我通讯系统好像出问题了
洛羽,队长在呼叫你。
洛羽,在么?
方鸻手中紧握着通讯水晶,但耳边从小队频道之内传回的,只有安静的杂音,以及背景音之上箱子,罗昊低沉的呼叫声,听着这个声音,他好像是忽然之间明白过来,自己的通讯系统没有坏。
但一切的呼叫,都泥牛入海,没有任何的回应。
方鸻怔怔地看着那个方向,最终听到了那个有些平静的,熟悉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那个声音才找了一个笨拙的借口:
出了一点小问题。
一会儿见,各位。
燃烧着熊熊烈焰的小艇,已如同坠向地平线的流星,璀璨而夺目。
方鸻咬着牙,默默看着这一幕。
那一刻他心中忽然明白了什么,那是一个少年的选择,也是一个男人的选择。
城墙上的沙盗像是中了一个时间魔法。
在那奇异的一幕当中,他们穿过了城头,像是黑色的潮水一样涌向前方,但顷刻之间,又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去,伸长了脖子,看着那天空之上的奇景,如同石塑的雕像一样,只僵硬地转动着脖子
他们的目光,随着从半空之中降下的那一道滚滚的火焰,飞艇已经完全化作了一个火团,正像是一枚从天而降的陨星,带着长长的尾焰,从城头之上,从他们每一个人的头顶之上,呼啸而过。
那一幕落在目睹此刻的每一个人的目光之中,竟然发生得有些‘缓慢’,像是看着火团缓缓穿过天空,缓缓划过他们的头顶,缓缓坠向战场的那一侧,坠向那高耸的尖塔之上。
当燃烧着烈焰的飞艇,缓缓与他们交错而过之时,每个人似乎都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感到了一道目光,正在那船上注视着他们每一个人。
而在那段对话之中,其实还有一个默默的旁听者。
天蓝早已眼泪滂沱,双手颤抖着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大剑,她想要放声大哭,因为到头来,自己还是没有改变一切。
但有人帮她改变了
那是都伦的一场雪,洁白得有些耀眼。
是夜空之中绽放的礼花,如同闪烁的光焰,映入少年与少女的心底。
是一束冬青枝,上面盛开着那个冬夜最美的花。
是一个古老的约定,与少年的诺言。
天蓝含着模糊的眼泪,看着那光焰延伸向视野的尽头。
然后时间恢复了流动,古老的魔法仿佛失去了它的效用,流星划过夜空,坠向了战场的最中央。
那是一道,最璀璨的光。
明亮的光,同样映在马哈扎尔的面上,一片雪白之色。
在巨大的声浪之中,整个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那个瞎了一只眼的老沙盗,双手比划着,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只能看到他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马哈扎尔而一把推开这个人,向自己的沙蜥走了过去。
但冲击波迎面袭来,卷起的沙尘,像是一道厚实的墙,横扫而至。这位沙盗之王,举起手挡在自己面前,低下头,呼一声尖锐的啸声,仿佛重新还回了这个世界的声音。
他听到几声利响,与沙盗们尖叫的声音,然后是重物落地,与人体撞在什么东西上的杂响。
沙砾遮蔽了一切,让整个世界变得昏暗了下去。
贵族小姐转过身,在黑暗之中注视着那明亮的闪光。
她的神色显得有些平静,如浅海一样的眼睛,也沉入了幽暗的色泽之中,但那深邃之下,却仍倒映着一点星光。
剧烈的爆炸声,仿佛过了片刻,才远远地传了过来,地面微微震颤着,让年久失修的宫廷,沙沙地落下一片灰尘与碎屑。
希尔薇德看着手中暗红的水晶,那原本是属于艾小小的,静静听着从里面传来的对话,然后她将之收拢入手心,抬起头,向前走去。
在那里的深宫之中,一个少女,正提着裙子,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她脸色苍白地看着面前的贵族小姐,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希尔薇德,你怎么还留在奎斯塔克,这里现在一点也不安全。
而且你还敢来这个地方,你不知道,他们正在找你么?
少女抓起希尔薇德手,便要将她向外拽去。
但才走了一步,她就停下来,有点为难地看向外面。对了外面也不安全,那些沙盗待会说不定就要攻进来了,使节团内还没拿定主意,是出去帮忙还是乘坐飞空艇避开这里的风险
他们认为沙之王也不在这里,他们对于这里的一切并不具备任何责任
她忽然抓了抓头发:对了,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希尔薇德,我得想个办法把你藏起来
贵族小姐微微笑了一下。
不用那么麻烦,弗罗伦丝。
少女微微一怔,抬起头来看着她。
帮我一个忙就可以了。
光芒正在渐渐消散。
厮杀的战场,好像有那么一刻安静了下来。光芒散尽之后,沙盗们一时之间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如同原本耸立在战场之上的那座高塔一样,只余下弥漫的烟尘,与烟尘背后,空空荡荡的情形。
大公主轻轻伸手抹了一下脸上的血痕,但只在那里留下一道污痕而已,她握着手中的剑,只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
她身边所有的骑士,还有远处的王宫禁卫们,皆注视着这一幕。
阿勒夫也注视着这一幕,还有他身后的一众大臣们,在那个地方,爱丽莎一言不发,只紧紧握着手中的通讯水晶。所有人仿佛都想要从那弥漫的烟尘后面,看出一个他们希望的结果,若沙盗之王马哈扎尔被炸死在了那个地方。
沙盗们应当会大乱起来,说不定会因此崩溃也不一定,战场之上,是一个一切皆有可能发生的地方。
鲁伯特公主轻轻握了一下拳。
她不由想起了许久之前的那一次碰面,那些冒险者,是阿基里斯亲自引荐到她面前的。
其中的那个年轻人,其实她也曾经见过一面,在王宫之中的传讯水晶之上,关于梵里克的那一场战斗,在伊斯塔尼亚的高层贵族之间,颇为流传了一阵子因为黑暗巨龙尼可波拉斯,或多或少与这个古老的国度有那么一些关联。
对方还曾在依督斯,救过她妹妹一次,单单凭借这一点吗,她便会对这些人刮目相看。
但她没想过,奎斯塔克,还有这片沙海之上的古老王国,会对于这些圣选者们,有如此一刻的依赖与仰仗。
奇迹已经发生了
但它还会持续下去么?
可战争与胜利的女神玛尔兰,生与死的看门人安卓玛,显然并未再一次庇护这片土地。
忽然之间,每个人都听到了战场之上那呜呜响起的号声。
如同一个古老而低沉的呜咽声,回荡在战场之上,仿佛是一头巨龙,从遥远的天边,发出一声悠长的龙吟。那漫长的岁月,皆掩映在这悠久的号音之下,犹如万马奔腾,雪亮的弯刀,无数灰色的披风,从银色的沙丘之上一掠而过。
那正是沙盗的象征。
那是龙角长号的低鸣,是沙盗之王的号音,正来自于一枚上古时代的龙角。
每个人的心都沉沉地落了下去。
马哈扎尔没有死。
这意味着这场战斗还远未结束。鲁伯特公主看向身后,那里是无数带伤的骑士、侍从与守卫,每个人有些茫然的目光,皆也落在这位大公主殿下身上。那种才刚刚升起希望,继而又落入谷地的感觉,让每一个人都有些不是滋味。
但公主殿下只将手中的剑用力一挥:他们回来了。
退回卡珊宫,我们还有最后的机会。
伊斯塔尼亚人,听我号令。
我们绝不会轻言放弃。
少女清越的声音,回荡在此刻的战场之上,远远飘扬开去。
天蓝抹干了眼泪,像是一个真正的骑士一样,咬着一口银牙,挡在那一众沙盗面前。
经历了之前的大爆炸之后,沙盗们的脑子一时间还没清醒过来,但面对这个拦路的小姑娘,他们心中一时间也有些不以为然,只纷纷拔出鞘中的弯刀,向这个方向围了过来。
天蓝心中害怕到了极点,但只是一个声音让她坚持着,努力没有转身逃走。天蓝,你必须在这里,面对你的敌人。她举起长剑,有些慌张地用力一挥,但还为时尚早,这紧张地一剑,只砍在空气之中而已。
只是沙盗们却笑不出来。
因为剑光过后。
那在天蓝正前方的沙盗,微微一晃,从中断为两截。
一只手放在了天蓝的肩头上,那是一道相当温和的目光,它的主人轻轻按着小姑娘的肩头,开口道:别害怕,这里交给我好了。
叶华转过身去,随手一丢,当一声将那染血的短剑丢在地上。然后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一众沙盗,而他眼中的目光,所看到的其实并不是敌人,而是这座远在天边的,燃烧熊熊烈焰的城市。
一起上吧。
节约我的时间。
而在那一刻,战场的另一边。
方鸻也轻轻落地,他只用力一扯,将身后的滑翔翼背包扯了下去,随手丢开。
然后他抬起头来,显然有不少人注意到了这个方向的动静,沙盗们纷纷转过身来,一道道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方鸻看着这些人,轻轻将手放在了自己胸前漆黑的水晶之上。
下一刻,一片金色的星辉,倒映在每一个人的眼中。
火巨灵。
第三百七十六章其所追寻的远方XV
随着方鸻的手势,‘咔嚓’几声轻微的响动,挂在炼金术士大衣下面的铜壳小球纷纷脱钩,坠向下方。但在坠地之前,一道指令正穿过共鸣水晶,激活了小球之内的主水晶,魔力从中涌出,驱动铰链只见铜壳旋转张开,从下方伸出如妖精羽翼一样的薄翼,如蜂鸟一样扇动起来,使铜球划过一道向下的弧线重新飞上半空中。
金色的小球一一从方鸻身后伸了起来,正缓缓升上天幕,它们彼此之间,形成一张等距的大网,折射着火光,点点闪烁,犹如天穹之上的星辰。
重新改进之后的火巨灵,只有原本三分之一大小,飞行装置被大幅简化了,所有可以使用一次性部件的部位,几乎都替代成了最廉价的材质;散热、稳定系统几乎都被裁减,铰链机构也减少到了仅仅必要的数量,视觉水晶不复存在,平衡装置更惨不忍睹,四对羽翼减少到了两对,飞行能力失去三分之二还多。
它几乎只可以持续飞行约半分钟,但已绰绰有余:其内部机构除了填满大部分空间的爆炸水晶,自动注入魔力的装置之外,便只剩下一个闭循环构件。总体重量,反而减轻了一半以上,在飞行能力下降的情况下,速度反而更快了,尤其是直线速度。
同时以前的火巨灵,在启动之前,需要方鸻手动注入魔力。但但现在方鸻专门为其设计了一个自动注入魔力的装置,只要他激活火巨灵内部的主水晶,就等同于同时自动为爆炸水晶注入了魔力虽然只有三秒,十五秒和三十秒三个档位,但这大大简化了他的操作。
这意味着,火巨灵的启动延迟更少了,在同一时间内也可以启用更多的火巨灵。
更重要的是,在这样的改动之下,火巨灵的成本只有原本的五分之一不到
对于方鸻来说,现在限制他使用火巨灵的唯一因素,大约只剩下他信息化水晶的总容纳空间大小。当然,或许还有一个隐藏因素:这样的攻击方式太过独一无二,容易暴露出他的一个身份。
那个身份并不仅仅是梵里克的英雄
他的目光,看向那些张牙舞爪、手持弯刀向自己扑来的‘野兽’。
金色的小球尖啸着飞入人群之中。
沙盗们下意识闪避,但闪避又怎么来得及?
在方鸻的目光之中,一道狭长的光芒,从那些金色的铜壳之下绽放开来,犹如冉冉升起的新星。下一刻,一道火焰,将其吞噬
然后化为震耳欲聋的轰鸣。
战场上一连串的闪光,正映入所有人眼帘。
爆炸在很近的距离之上,在地面上形成一道波浪,横扫而过,塔楼方向最后仅存的建筑也发出一声呜咽轰然倒塌下来,形成一声裂响。泥土、石子稀里哗啦落在地上,如同下了一场阵雨。
大公主殿下停了下来,阿勒夫也停了下来,不约而同看向那个方向,倒是一众骑士们,对战场上的变化,似乎已经有些麻木自从之前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之后,已经没什么再能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了。
鲁伯特微微低下头去,心中隐隐感觉自己应当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的一幕,而在她不远处,那位王储殿下心中也是同样的翻腾着一个疑问。战场上少有的几位王公贵族们,脸上也挂着一丝相似的疑问之色。
他们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的场景?
只有一个人,在看到那一片闪光的同时,目光不由也微微闪烁了一下那连续不断的光芒倒映在这位南方同盟前任会长瞳孔的深处,从前往后,犹如一条光带。他拿起自己的通讯水晶,记录下这一幕,轻轻笑了一下:
原来是你。
通讯水晶中传来嘈杂的声音,一个有些慌慌张张的声音问道:会长,你看到了么?
那座方尖塔,那座沉入地下的方尖塔
一丝肃然出现在了叶华脸上,他轻声道:闭嘴
然后下一句话,便是一个命令。让你们的人别呆着了,帮忙救人,把城内的居民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去。别来王宫这边,分散开来,别让人认出你们的身份。
那个声音苦笑道:我们早就在这么做了,不过损失了不少人手,但王宫那边
这边与你们无关。
好吧,会长。
叶华将水晶握入手心,看了一眼面前那一地的尸体,正在散发出点点白光。
他回过头去,看着有点呆滞地立在自己面前的天蓝,并看着对方紧握在双手之中不成比例的大剑,还微微有些颤抖着指向这个方向,不由笑了一下。没事了,你可以放松一些,勇敢小姑娘。
天蓝看着对方,声音有些发抖地问了出来。叶华会长?
叶华微微一怔:你认识我?
天蓝赶忙点了一下头,用手背擦了一下花兮兮的脸蛋,微微松了一口气:嗯
然后她才补充了一句:团长有好些你的海报,还是什么珍藏限量版,亲笔签名版她点点小脑袋,立刻把某人给卖了。
叶华哑然失笑,这才明白过来对方的身份,没想到自己随手救下的一个小姑娘,竟然正是七海旅团的成员。不过他暗暗有点佩服,那个小家伙一手建立的团队,简直和他本人一模一样,无所畏惧。
这场战斗本与他们无关,面对上百倍于己的敌人,挺身而出,需要多大的勇气?
你是七海旅团的人,勇敢的诗人小姐?叶华一眼便看到了对方身后魔导炉的型号等级有点低,但不乏勇气,这大约是他的第一评价。
天蓝轻轻点了点头,但眼中又闪过一丝失落之色。一点也谈不上勇敢,比起大家,我一点忙也帮不上平时一到练级的之后,我就偷偷溜号,事到临头,想要后悔也来不及了
你不是我们赛区的选召者吧?
天蓝抬起头来,看着对方,要看出这一点并不奇怪她本来也没像帕克一样选择非人类种族,大体维系了地球上的样貌。不过她不太明白,对方在这时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这位十王之一,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喜欢说废话的人。
或者说,能成为十王,没有一个会轻易浪费时间的。
叶华笑了一下:其实我认识一个和你差不多的人。
差不多的人?
一个诗人,她和你几乎一样的性子,从那个人身上,说不定你能学到一些东西。
天蓝微微一怔:真的么?
她叫诗朵。
马哈扎尔正向那个方向看去,深深皱起的眉头之下,目光如同在质询每一个人:那边又发生了什么?
但没有人能回答他的疑问。
这位沙盗之王联想到之前那艘着了火的风船,大约能猜到对手有援军到了他们后面,但数量应当不会太多,这让他稍微安下心去。他转过身,向前一挥长鞭:别管那边,继续前进
沙盗们发出一声怪叫。胜利已经近在眼前,无论是那位公主殿下,还是卡珊宫地下无以计数的财富。当巨大的诱惑近在眼前之时,常人也会红了眼睛,更何况这些本身就代表着贪婪的盗匪。
战场两边围拢的沙盗,甚至已经失序,如同漫过来的潮水。若此刻战场上还有一支属于公主殿下一方的生力军,一定会给这些杂乱无章的乌合之众一记重击,但可惜,这个时候一方的颓势已经明显到了难以抓住这不可多得良机。
在数量的绝对优势之下,沙盗们的混乱,反而形成了一种压倒性的气势,从战场上向四下看去,除了之前那次大爆炸产生的缺口之外,四面八方几乎都有茫茫多的盗匪,正铺天盖地的涌来。
此刻在所有人心头回荡的,都几乎只有绝望一种情绪
王宫禁卫,安卓玛与玛尔兰的骑士们尚还未崩溃,纯粹是因为大公主与阿勒夫两位王室成员还在战场之上,与他们并肩作战的缘故。纵使是鲁伯特自己,她此刻心中也渐渐沉了下去,看不到希望,或许也只能作最后的努力了
还好,妹妹不在城里。
她叹了一口气,轻轻放下了手中的剑。
远处爆炸的光芒已经消逝,整个战场蒙在一层蒙蒙的灰尘下面,之前的场景让她心中想到了一些东西,可那些东西,似乎在这里并没有什么用处。唯一在她心中留下印象的,大约是对方的样子那个叫做艾德的少年,她轻轻摇了一下头。
撤回卡珊宫。
禁卫们微微一怔。可卡珊宫也无险可守啊,公主殿下。
至少可以拖延一些时间,让沙盗们的注意力在这边,让更多的人可以逃出城去。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在那暗红色光芒的注视之下,有那么一刻,好像忽然之间思路回复了清明
让他们过来吧。
她轻声说道。
沙盗们未必能离得开这座城市。他们,不过是盲从者的一枚棋子而已。
只是,那之后的一切又会如何呢?
你曾挽回过一切,拯救下了那座岛上的所有人,可还能救得了这座城市,救得了奎斯塔克么艾德先生,或者说,芬里斯的救世主?
大公主紧紧握着自己手中的剑。
暗红的光芒,似乎已从云层之上,伸下无以计数的触须。
硝烟尚未散尽,四周笼罩在一层浓浓的迷雾之下。
方鸻重重咳嗽了几声,过了这么久,他还是没有适应这呛人的气味,尤其是在奎斯塔克这样尘土较多的地方,一场爆炸下来,扬起的尘埃几乎铺天盖地。飘荡在空中尘埃,混合了火元素以太的气息,吸入肺部之后,带着一种隐隐的灼烧感。
他只能勉强屏住呼吸,并向四下看去。
浓雾遮蔽了星与月的光芒,让四周彻底陷入黑暗之中,而黑暗里已看不到沙盗的踪影,倒是痛苦的呻吟偶尔传来
之前放出去了二十多个火巨灵,产生的爆炸几乎足以覆盖两个足球场的范围,但那仅仅是光影与冲击波而已,实际的杀伤范围要小许多。四周东倒西歪、呻吟不止的沙盗其实大部分只是受伤,真正致死的并不多。
冲击波在十五级之上几乎很难产生效果,主要还是依托于核心区域的火焰伤害造成杀伤,但那个范围就十分堪忧了。沙盗们等级虽然参差不齐,但平均至少也相当于两三个月之前的箱子与帕克,基本皆在十六级以上。
他叹了一口气,但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只是心中隐隐感到,从梵里克以后,自己的等级提升,面对的敌人也比过去更加强悍,过去引以为傲的手段,似乎也开始有些捉襟见肘起来。
无论是能天使还是火巨灵,似乎都有一些跟不上时代了。尤其是火巨灵还是在坦斯尼尔更新过一次,变得更小,更密集,使用时也可以用更多的数量来提升威力,但即便如此,眼下还是感到有些不足。
至于能天使,几乎沦落到了功能性构装的地位,要知道这在此不久之前还是他的主力输出构装。他也不知道是感叹自己升级太快,还是自己惹上麻烦的能力太强,敌人水平的提升,远远超过了七海旅团成长的速度。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在他心中一闪而过。
毕竟眼下在这战场之上,他也没什么办法去提升自己的构装强度,只是有些可惜当初在坦斯尼尔走私港中发现那些构装,要是可以留下来的话,倒是能极大提升他的战斗力。战斗工匠的实力,还是和其拥有的构装息息相关的。
这就是为什么,不是大公会,也很少能养得起顶尖战斗工匠的原因。
沙盗们被之前的爆炸炸了个七荤八素,纵使是没死,但也去了七八分胆量。他们在烟尘之中勉强汇聚起来,但一时之间也搞不清楚状况,方鸻只快步穿过由之前爆炸产生出的通道,穿过烟尘之后,才回头一看。
烟尘中果然没有人追出来,只是爆炸产生的缺口之外,两边各有一队蜥蜴骑兵正向这个方向冲了过来。
他也不打算再用火巨灵,这东西毕竟数量有限,只抬头看向前方,城内城墙高耸在自己面前他轻轻一按信息水晶,召唤出海妖构装,然后双手一举一重重法阵出现在了地面上,泥土在无数光点的塑造之下一级级抬高,顷刻之间,便形成一道十数米长的台阶。
方鸻累得近乎虚脱,但立刻收起海妖构装,向前走去,拾级而上,走上内城城墙。
那后面沙盗的蜥蜴骑兵来到台阶之上,犹豫了片刻,似乎想要依样画葫芦。但他们翻身下马,还没来得及抬步,那泥土构成的台阶,就像是风中的沙砾一样,纷纷瓦解,重新化为尘埃,落回地面。
那些走上台阶的沙盗,纷纷摔了一个结实。
方鸻走上城头,回头看了这些人一眼,忍不住摇了摇头。而他再回过头去,抬头看向远方,目光之中,第一时间便映出了那个方向沙盗之王马哈扎尔,与他身边一群精英沙盗的身影。
对方正在越过塔楼的废墟,向着卡珊宫的方向围拢过去。
正是这个时候,战场之上响起了第二声龙角长号的声音。
低沉地,呜呜作响,那震慑人心的声音,似乎让战场之上每一个人都不寒而栗。
但方鸻只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直到他手中的通讯水晶亮了起来,然后从团队频道内传出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艾德哥哥,你在么?
天蓝?
叶华会长在我这边,他有话想和你说。
接下来,那边便传来了叶华的声音:艾德,看到了马哈扎尔了么?
方鸻只微微一怔,马上点点头道:看到了。
你若能想办法创造一个机会,我可以杀了他。叶华语气淡然地说道。
方鸻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的光芒,他看着那个方向,几乎是立刻问道:我应当怎么做?
想办法把他从沙盗大军之中引出来
沙盗之王马哈扎尔大约四十级左右,只要抓住机会,我可以轻易杀了他。但他身边人太多了,我是游侠,毕竟不是奥丁那样的战士,纵使用箭,也得接近到一定范围内,大约一两里
只要你能想办法把他从大部队之中引出来,我就能找到机会杀了他。
方鸻默然片刻,心知对方的龙骑士构装可能没带在身边,否则根本毋须这么麻烦。但他看着那个方向,心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点了点头道:我可以试试。
你小心一些,叶华马上提醒道:马哈扎尔相对于你来说本身高达四十级,而且他身边那些精英沙盗等级也不会太差,待会我会实时提醒你,应当防范对方的什么技能,你保持团队频道通畅
艾德哥哥,你小心一些。天蓝也立刻说道。
方鸻再一次颔首。
第三百七十七章其所追寻的远方XVI
方鸻放下通讯水晶,不由陷入沉思之中,但只片刻,便抬起头来。他反手脱下大衣,扯下里面防身的内甲,丢在地上,露出内衬的皮马甲;同时解下牛皮水袋,工具箱与一些零散琐碎的物件,包括药水等等,一一丢掉,最后拿出第二只滑翔翼背包,背在身后。
他将通讯水晶挂在胸前,拉下风镜,一只手点亮水晶,开口问道:叶华大神,马哈扎尔是什么职业?
两道半透明的羽翼从方鸻身后张开,伸出,犹如青色的羽流,上下浮动着。他吸了一口气,看向前方灰蒙蒙的战场,沙盗们正沿着街道前进,像极了一群灰地鼠,马哈扎尔与他的蜥蜴骑手们正在战场的中央。
方鸻纵身一跃。
马哈扎尔是十级夜莺七级铳士,剩下三级未知,但总体来说是二十级火枪手,其后进阶是一个火枪手十分罕见的分支,就是沙海狂刃。这是一个伊斯塔尼亚特有的职业,小心他的爪钩技能。
三十级之后的职业,暂且未知,从转职方向来看,盲猜是狂风骑士与沙之领主中的一个。水晶中传来的叶华的声音,语气仍旧十分冷静。
爪钩?
方鸻不禁有点无语这是贼遇上了贼祖宗,自己脸有这么黑么,艾塔黎亚的职业方向有几千上万类,自己怎么就撞上了一个万中无一玩爪钩的行家他可不认为自己那三脚猫的把戏,可以在一个四十级以上的夜莺面前走一个来回。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青色的尾流从城头之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弧线之后,猛地从沙盗们的头顶上一掠而过,在杂乱无章的战场之上,这道耀眼的光芒不禁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沙盗们经历过起先的惊愕与骚乱之后,很快拿起小短弓与手弩,胡乱一气向他射来。但松软无力的手弩与短弓只射出几支稀疏的羽箭,方鸻反手在魔导炉上拉下一个手杆,白光闪烁了一下,几支羽箭便弹开去。
不过护盾也随之清零
狂风拂动着少年额前的发丝,但丝毫不能影响其目镜之下的视野,眼帘之中的景物正在飞速后退,犹如一幅被拉伸了的画面,印下下方沙盗惊愕、愤怒与张口尖叫不一而足的神情。
他向右微微一侧身,青色的尾流便在战场上空划出一道长长的转向,避开了战场的中央,向着一条街道上空飞掠而去。
下方的沙盗用伊斯塔尼亚的土话尖叫着,大约是要把他打下来一类的意思,沙盗们显然也不是傻子,从这道光之中感到本能的威胁。但方鸻恍若未闻,收回手,‘咔’一声将信息化水晶插入皮衬马甲上的嵌槽之中,并轻轻在上面一拍。
他已飞临那条街道上空。
青色的尾流扫过之后,两轮光阵一左一右在方鸻身后展开,两道闪烁着金光的轨迹从光阵之中一跃而出,它高高拔起,然后交错向下一折,犹如俯冲状延伸向下方的沙盗之中。
那金色的折线,便是沙盗们漆黑的眼底所映出的最后的光芒
轰然一声巨响,爆炸产生的气流与火焰,将无数残渣与泥土一起掀上天空,与残缺的人体一起,稀里哗啦落了下来,但青色的羽流早已向前冲出了滚滚的烟尘,带着方鸻一起将这一切抛诸身后。
然后更多的光门打开了,飞散的金色的光羽,如同无数小精灵一样环绕着方鸻向前,那束青光所过之处,金色光雨纷洒而下,每一线,每一束,皆带来华美无比的死亡之雨。
黑暗之中爆炸的闪光,仿佛追逐着方鸻,一线向前,在其身后,化作炎与火的地狱。
那一幕不要说正在撤离的王宫守卫们,熠熠的光芒折射在这些人的眼中,只犹若一朵盛开的,名为的希望的花,令每一个人都不由驻足。
就算是留在城头之上的叶华,眼中倒着这黑暗之中的光芒,也忍不住有些异彩。当人们掌控着一个职业之时,最重要的并非等级,而也不是经验,抑或者掌握了多少类的技能
而是,当一个人的想象力,超越了一切所约束他的极限之时,这个职业,便能在其手上绽放出常人所无法想象的光芒。它会打开一扇门,那门后是前所未有的境地,人所未至之地,从那一刻起,便不再是经验与能力推动着你,而是你推动着一个职业向前 那就是,顶尖的起点。
这位游侠之王不禁轻笑了起来。
当马哈扎尔的视线为爆炸所吸引之时,所看到的,正好是这样的一幕。
火焰与闪光追逐着那束青光前进,他仿佛看到了一头张开羽翼的龙,青色的龙,那羽翼之下是死亡的闪光,看似缓缓,实则飞掠而过,所过之处,只留下一片焦黑的地狱。
而身处炼狱之中的沙盗们,已经是一片兵荒马乱,只能挨打,不能反击的局面,让他的手下四散而逃。
街巷之中偶有几点火器的闪光,但零星不成规模。那道青光只轻轻一折,越过街道,越过屋顶,又借助地面效应再一次拔高,然后青光猛然一个折向,向沙盗大军的另一翼扫了过去。
留在那里的沙盗们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的发生,看到青光向他们飞来,齐齐发出一声尖叫,转身就逃。
留在人群之中马哈扎尔真正的亲信,还想停下组织一波反击。领队之人找来一队铳士,正准备在街道之上列阵,但街上那么多人,争先恐后地逃窜,几乎是转眼之间便将这支队伍冲了个七零八落。
那领头之人气急败坏,拿出弯刀连连砍了好几个人,但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束青光飞掠而至
无数白色的光芒在方鸻身后闪现,犹如一双双张开的眼睛,闪烁着冷冽的光芒。金线从光门之中跃出,再一次环绕在方鸻左右,甫一出现便俯冲向下,带来一道道光雨,落入沙盗之中,然后化为一道夺目的闪光火焰与气流将无数人冲飞出去。
马哈扎尔的亲信们射出爪钩,飞上屋顶,那些人算不上是马哈扎尔身边最精锐的近卫,但大约也有二十五六级,他们借助爪钩之力跃上半空,犹如跳蚤一样,向方鸻飞了过来。
方鸻看着这些人手中明明晃晃的弯刀,想也不想,用手在飞翼背包上左右一摁,‘咔、咔’两声轻响,背包脱离飞出,向后抛去。方鸻向下一沉,同样射出爪钩,向前飞掠而去,与那些人一下一上交错而过。
马哈扎尔的亲信们微微一怔,正要在半空之中射出爪钩转向,但一道青色的光芒忽然映入了他们的眼帘,他们回头,惊愕地发现自己正好撞入背包张开的羽流之中而那青色的光芒,其实不过是密集的风元素。
在风元素的推动之下,这些人顿时横飞了出去,‘哗啦’几声巨响,撞入了附近的建筑屋顶之内。
至于是死是生,方鸻不知道,也管不着。
脱离了飞翼背包之上,方鸻借助着左右交错的飞爪前进,犹如在建筑之间荡着秋千,他早已熟悉了这一套,形成了本能,前进的速度不但不慢,反而更快了。而唯一不变的,是那金色的光雨,仍在向前延伸
他独自一人,把沙盗的左右翼搅得一片大乱之后,又再一次转向,向沙盗大军的先锋飞了过去。
马哈扎尔终于坐不住了。
对方这一通扰乱下来,可能真正造成的伤亡没多少,但已经快要动摇军心了。自从经历过之前那一幕之后,他就明白盲从者没安好心,那些人绝非善类,在他们头顶上还悬着一柄明晃晃的利剑。
而卡珊宫虽然只剩下薄薄一道宫墙,可撤退进去的王宫禁卫们绝非等闲,他还得依托这些人一鼓作气攻进去,决不能任由对方牵着鼻子走。
他猛地勒住缰绳,向着周围的亲信们呼哨一声,拔出弯刀,向那个方向一划。
四周的沙蜥蜴骑士皆是这些年他笼络下来的精锐近卫,得到命令立刻齐声应诺,也不管前面是不是还有其他沙盗,双腿一夹,纵龙沿街道向前发起冲锋。周围沙盗立马一片人仰马翻,生生让马哈扎尔与他的骑士们趟出一条道路来。
而这边一动,半空中的方鸻立刻得到提示。
艾德,马哈扎尔动了。叶华的声音再一次从通讯水晶之中传来。
方鸻回头一看,果然看到正分开人流向前的蜥蜴骑士,他从中看不到那位沙盗之王,但想必应当在这一众骑士之间。
他看到这一幕,想也不想,伸出右手向附近一座高塔射出爪钩,借助飞爪之力,再一次在战场之上转向。但这一次他非但没有远离,反而向着沙盗之王的方向飞掠过去,只是在靠近之前又再一次射出钩爪,钩住了另一侧的屋顶
马哈扎尔远远看着方鸻向自己飞来,想也不想,便从龙鞍上扯出手铳,指向那个方向。他身边的沙蜥蜴骑士们也有样学样,纷纷拿出长枪短铳,瞄向夜空但黑暗之中一片火光闪过,硝烟升起之时,方鸻已借助第二道钩爪,险之又险地划过了一道弧线。
并从沙盗之王一众的最大射程之外,飞了回去。
看到这一幕,马哈扎尔心中不由升起一团怒火。
他哪里看不出来,方鸻此举就是专门为了挑衅他而来,但明知是挑衅,他还是磨着牙用低沉的声音下达了命令:给我抓住他!他若不找回这个面子,即便是此战之后,在手下眼中威信也会大打折扣。
人们记起这一幕时,不会记得当时的环境如何,只会想到他这位沙盗之王,沙漠之中的孤狼,也有力所不逮的时候。
一位强敌环伺的王者,最害怕的是什么?害怕的是他的手下会看到,他并非全知全能,也有他所顾及不到的地方。而在那些地方,就会有不切实际的野心诞生。
他甚至可以抓不到那位公主殿下,但却不能在手下面前失了威严,因为沙盗之王只有一个,但可以成为沙盗之王的人,却可以有很多
他身边的亲信们可能还没想到这么多,但主辱臣死,方鸻的举动,在他们看来更像是对于自己的讽刺,沙盗之王的命令,此刻很好地切合了每一个人心中所想,骑手们沉默寡言,只马上转向追去。
而方鸻在这个时候,放出了最后几枚火巨灵,然后收回钩爪,一个翻身落回地面上。
他不得不落地,倒不是因为法力值不足的原因,因为可以杀人回蓝,加上蛛网效应,他的法力值其实一直维持在一个健康的状态。不过问题在于,他的魔导炉已经过热了,在过载的情况下,不要说钩爪,他基本变回了一个普通人的状态。
不过落地之前,他就已经规划好了路线,何况还有远在城头之上的叶华指示:
艾德,你前方有一条通路,折向西边,将他们往我这个方向带。
需要多久?
五分钟。
方鸻一点头,避开围拢过来的沙盗,便闪身进入一条小巷之中。
不过他还是低估了沙盗的反应速度,马哈扎尔的亲信们的身手与老练,显然出乎了他的想象。方鸻很快看到一淡淡的影子,从前方的屋顶之上飞掠而过,他心中悚然而惊,看到那道影子马上又折返了回来。
方鸻赶忙转向,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尖利的哨声,只是哨声刚刚响起,便戛然而止。
他回过头去,正好看到那个人从屋顶之上干净利落地歪倒下来。
通讯水晶中传来叶华的声音:
我能帮你的次数不多,艾德,否则会引起马哈扎尔的警惕。
回手摸了一下魔导炉,余温尚存,但已经不是烫手了。他用手在信息水晶上轻轻一点,‘嗡’一声轻响,两点银光飞上天空,隐秘难查地分离开来,一左一右向战场半空飞去。
战场上的视野很快传入他的目镜之内
他甫一消失,沙盗之王便与其一众亲信举起左手,同时拿起一只木笛吹出尖锐的笛音,一只只幻影状的茶隼,扑扇着翅膀出现在这些沙蜥蜴骑士的手臂之上。沙盗之王与他的手下将手一抬,这些幻影茶隼立刻纷纷飞上半空。
只片刻,沙盗之王与一众骑士便向这个方向围了过来。
而与此同时,左右两边还各有为数不少的沙盗也围拢了过来。
方鸻见状暗叫了一声不妙,这肯定是那个什么‘沙海狂刃’的技能,这个职业多半还有一些驯兽师、幻兽使或者说德鲁伊的能力之一,对方这东西可比他发条妖精厉害多了,因为发条妖精还存在实体,还需要他自己去操纵
而这东西飞上天之后,连在什么地方都找不到,尤其是在这夜色之下。
而且沙盗之间,肯定有什么联络的手段,否则前面这些沙盗不会反应这么快。
不过他抬头一看,忽然发现这个地方自己有些眼熟,不远处那灰白色的,高耸的尖塔,不正是玛尔兰的圣殿么?四周的路线图像是一下子涌入了他的脑海之中,一刹那之间,让他找到一个办法。
他再一次转过身,向着一个方向发足狂奔而去,越过几个转弯之后,那高大的圣堂果然映入他眼帘不过同时映入他眼帘的,还有一左一右围过来的一众沙盗。其中更有沙蜥蜴骑士,举起手中的弯刀,向他直冲而来。
一百来米的距离,对于一头成年沙漠蜥蜴来说不过是转瞬即至,而方鸻看也不敢看那个方向,只径直穿过广场,圣堂的大门洞开,他奔上台阶,然后一下闯了进去。
大厅中果然还有留守的骑士。
玛尔兰的骑士们已经在准备撤离,但这个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显然让他们吃了一惊。
而在复活池之中,方鸻眼前一亮,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洛羽手持法杖,正从里面走了出来,一抬头,便看到自己的团长,正有些惊喜地看着自己。
洛羽,施法,方鸻大喊一声:冰墙!
蜥蜴骑士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圣堂大门之外。
洛羽眼中闪过一道光芒,只‘笃’一声将手中法杖向前一支,支在地面上,然后一重重法阵在他脚下展开,淡蓝色的光芒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形成一枚璀璨的水晶,悬浮在这位元素使前方。
他张开口,开始吟诵晦涩的咒文。
而正是这个时候,留守的骑士们互视了一眼,纷纷拔出场剑,向着门口拦了过去。他们排成一列,直接越过方鸻,直接拦向后面的沙盗骑士。方鸻转过身去,只看到一灰一白,两道人流在圣堂大门之前撞在一起。
在那一刻,一道洁白的光华从圣堂台阶之上产生,直接将那些沙蜥蜴骑士震飞了出去。
骑士们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玛尔兰大人!?
方鸻见状长吁了一口气,还好,这位正义女士还算可靠,没在关键时刻抛弃了自己这位选民。
而他回过头,洛羽刚好完成了法术,将手一举,水晶砰然炸开从圣堂之外产生了一支支向上拔地而起的寒冰獠牙,突开地面的方砖,‘哗’一声伸向上方,它们彼此并列,紧密排列成一面密不透风的墙壁。不偏不倚,刚好将圣堂大门堵一个正着。
方鸻立刻向其他人提醒道:离开这个地方,我们走后门。
第三百七十八章其所追寻的远方XVII
大约十分钟之后,少女才提着裙子走了回来,面色微微有些苍白。她犹豫了一下,才张开口
但外面震耳欲聋的轰鸣,遮蔽了她的声音。
爆炸的闪光,映在两人之间,希尔薇德只静静地看着对方。弗罗伦丝比划了一下,才重新说道:伯爵大人他不愿意冒着这个险,希尔薇德,我看你还是放弃吧,
她叹了一口气。你以为他们会在乎伊斯塔尼亚与考林的盟约?再说沙之王根本不在这里,那是考林王室与每一任沙之王的约定。
希尔薇德笑了一下,也没说阿勒夫的事情,因为明白一位王储在这时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一声爆炸传来,耀眼的闪光,映在她的侧脸之上,犹如一弯月牙。
弗罗伦丝,再去告诉他们一件事。
她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就说我在这里,落在了沙盗们的手上
对了,把这个也带过去。贵族千金从领口扯下项链的坠子,交到少女手上。
弗罗伦丝瞪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
从大圣堂后门冲出去之后,方鸻立刻对其他人说道:我们分头行动,你们去卡珊宫与大公主殿下汇合,她那里肯定需要人手。他尤其看向洛羽。尤其是你,洛羽,你已经死过一次了。
洛羽看着他,目光沉寂,只轻轻点了点头。
骑士们也纷纷交臂于胸,以独特的礼节,与他互道珍重:艾德团长,你也小心一些。
艾德团长,保重。
然后所有人分头而行。大家皆知眼下时间宝贵,不容有失。
然后方鸻才转过身,一边向前一边举手转动了一下风镜旁的一圈铜环透过内置的视讯水晶,从半空的发条妖精的视野之中俯览在战场上,马哈扎尔与他手下的一众亲信,正转向这个方向。
他不着痕迹地比划了一个手势,让发条妖精飞行了一圈,但也没找到对方的幻影隼的位置,也只得作罢;最后再微微抬了一下手,将视野定格在上方、云层之间那暗红事物之上,那团蠕动的光晕,内里像是孕育着什么事物,形同胎动一收一缩,又像是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球,凝视大地。
他从一进入奎斯塔克,其实便已注意到了这东西,只是为了拦住沙盗,一时分不出心来。直到此刻,他才有一线机会来仔细观察这事物。确切的说这神之憎恶,神力的扭曲化身,就与表妹唐馨一样,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事物。
艾塔黎亚历史上邪神化身降临之事,三十年的历史之中也发生过几起,留下过许多珍贵的影像资料,这些事件有大有小,按严重等级一共分为五类。最小的一类只能称之为神力事件,但凡有燔祭邪神、信徒聚众之事,皆归于此类。
再往上需要有大型仪式,人口连续失踪,召出神力生物或有选民诞生,皆属于二、三类事件范畴,按等级严重不同各自划分,但皆不涉及真正的神力入侵。从四类往上,就是神力接触。
眼下的奎斯塔克,与当初的芬里斯,皆属于神力入侵,但还没有到最后一步,邪神化身降临。一旦降临,就是毁天灭地,奎斯塔克位于大陆板块之上,虽不至于陆沉,但一旦笛卡化身降临,这座城市恐怕从此会被从地图上彻底抹去 比依督斯还要彻底。
方鸻看着云层之间那团红色的光晕、那蠕动震颤令人恶心,那其实是‘茧’,那‘茧’之内,孕育的正是笛卡的化身。滋养它的,是无数的灵魂与血雨,只是与大多数在灵魂的绝望、痛苦与煎熬之中获取力量的邪神不同
笛卡与它们都不一样,它真正需要的,是‘虔诚者’。
是信奉他,盲从他,愚昧的,固执的灵魂。
方鸻环顾战场,盲从者的仪祭往往会在其内部展开,去引导那些盲目的、固执的人跳入火坑,正如在幻海之中上演的那一幕一样,心中的执念引导人们去信奉那些他们本不该信奉的东西。
这个战场,并不像是盲从者们传统的仪祭方式,要说,更像是拜龙教徒的手笔。它像极了三十年之前的多里芬,若不是知道这一切背后有盲从者参与,方鸻简直都要怀疑,那红光之中孕育的,是尼可波拉斯。
他的思绪,很快为通讯水晶之中传出的叶华的声音所打断:艾德,你离我已经很近了。现在你先向前,在一个路口右转,前进一百米左右。但小心,马哈扎尔离你已经很近了。
我知道了。方鸻应了一声。他不再去观察云层之中那事物,迈开步子继续向前。后面薄雾之中传来轻盈的沙沙声,那是沙蜥蜴的脚步声,这是一种相当轻盈灵巧的生物。
前方一条开阔的长街映入他眼帘。
距离设伏区还有一百米。
但身后,两头沙蜥蜴与它们背上的骑士已经一左一右破雾而出,‘嗖、嗖’两声尖啸,沙蜥蜴骑士抬起手,两只爪矛带着后面的绳索划过一条长长的抛物线,飞射而来。但方鸻早有警觉,飞身向前一扑结果还是被射个正着。
原来人家早就预判了他的动作三十多级对二十多级,结果不言而喻。‘咔’一声闷响,方鸻只感到一股巨力从身后传来,几乎将他撞飞了出去,爪矛击中了他身后的魔导炉,但还好,只是刺穿了外壳而已。
不等方鸻命令,塔塔小姐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斩!一台体态优雅的剑士从天而降,一剑斩下,斩断了爪矛后面相连的绳索。斩断绳索之后,女剑士后退一步,身上泛起点点银光,带着方鸻,化为一道银光投入一个光门之内。
那光门再一次在上百尺之外打开,然后释放出银光,重新化为两人或者说,一人与一台构装体。
方鸻这才向后一看,发现沙盗使用的投矛装置与自己不同,他们不是用手弩,而是用一种挂在沙蜥蜴鞍座之上的筒状弩机,其握柄一端插有晶柱,用皮管与身后的魔导炉相连。射一箭,沙盗们就要拉下一个拉杆,从各处的开孔之中排出滚滚白气散热。
有较长冷却时间。
他脑海之中立刻闪现过这个念头。
谢了,塔塔小姐。
不客气,骑士先生。自从进城开始,妖精小姐就一直保持着安静,她也一边在照顾着陷入沉睡的妮妮。而直到自己的骑士先生陷入危险之际,才第一次发声。
方鸻心中也松了一口气,还好自己有塔塔小姐,要换作其他人,在之前那个情况下多半来不及召唤构装。操控构装需要维持专注,而沙盗一收绳索,他就要被拽过去,还怎么能维持专注?
而传送过三十米之后,剩下还不足六十米,而沙盗们再一次追上来还要时间,方鸻从地上爬起来之后,立刻发足狂奔。很快,他与塔塔小姐再一次越过了一半的距离。但身后弥漫的雾气之中,已有越来越多蜥蜴骑士冲了出来。
对方再一次举起手中的弩机,瞄了过来。
这一次方鸻学乖了,再也不玩什么骚操作了,他这才明白什么是等级碾压,估计自己自以为反应很快,但在对方看来慢腾腾像是一只乌龟。他直接把控制权交给了塔塔小姐,对方飞矛一至,能天使立刻带着他进行了第二次传送。
这一次传送,方鸻便真正进入了设伏区域。他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抬头一看,但并不能看到叶华的身影,一怔之后才反应过来,要是自己都能一眼看到那位游侠之王在什么地方的话,又何谈埋伏一位沙盗之王?
别找了,叶华的声音果然再一次传来:我在你右前方,那座塔楼之上。别往这边看,先保证自身安全。
方鸻点了点头,回头看去,薄雾之中走出的沙蜥蜴骑士越来越多,他们在大街上列成一行,几乎堵住了道路。而在那个方向,方鸻终于看到了那位身形高大的沙盗之王,对方穿着与一般的沙盗相差无几,但坐下的沙蜥蜴,显然要比一般的沙蜥蜴高大几分。
方鸻甚至知道那头沙蜥蜴的名字克文沙尔相传是这片沙漠之上,所有沙蜥蜴的王,它已经活了二百十四年,曾经是上一位沙盗之王的坐骑。马哈扎尔击杀了那位沙盗之王,获得了对方的一切,自然也包括它。
沙盗们眼见自己追逐的猎物竟然停了下来,一时间反而驻足不前起来,心中的讶异之后,升起了浓浓的警觉。
然而警觉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这时空气中似乎传来了一声细细的、低沉的啸音,那声音古怪至极,如泣如诉,仿佛萦绕在每一个人耳边,绵延不绝,犹如一个幻觉。
但还要在那啸音之前,人们先看到了一道如霞的青色光芒的诞生。那其实是一束箭影,它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内,在任何人来得及反应之前的,便已经钉在了人们眼帘中。
那一刻,箭闪烁着寒光的锋矢,距离沙盗之王不过百尺。而马哈扎尔脸上,甚至还没来得及露出惊愕的表情。
而后,人们才听到一声足以刺穿耳膜的高亢之音,犹如锥子一样,穿透了空气之墙。并在箭矢之前,形成一道薄薄的,白色云锥。
尖利的颤鸣,令每个人都忍不住捂住耳朵,并低下头那几乎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而羽箭已经越过众人头顶,直射向马哈扎尔。
可也正是那一刻,一道闪电从云层之中降下,正中叶华射出的箭。电花飞舞过后,那箭竟然并未被击碎,只是偏偏偏离些许,带着张牙舞爪的闪电束穿过马哈扎尔身旁一个沙盗骑士的胸口,然后又连穿三人,才倏地没入地面。
三个沙盗骑士早已化为焦炭,犹如沙砾,徐徐落下。
沙盗之王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也不知是震惊于这一箭的来势,还是那惊鸿一现的闪电。
但另一边,方鸻更加不安。
叶华的声音立刻响起。艾德,留住沙盗之王。
方鸻明白对方的意思,立即一点头。但在那之前,他抬头看了一眼云层之上那令人不安的事物。
红光暗淡了些许,显然之前那一击也消耗了’光茧’不少力量。可为什么笛卡要出手救那位沙盗之王?
他来不及想太多,已向前举起右手来。
在另一边,马哈扎尔终于从短暂的失神之中恢复了过来。他立刻明白战场上,存在一个远强于自己的对手。心中的野心,顷刻之间烟消云散。那云层之中孕育的电光,也并不能让他安心。那力量来自于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他再顾不得其他,勒紧了缰绳对所有人下达命令道:撤退。
离开这个鬼地方,立刻!
若他身边是普通沙盗,听到这样的命令说不定会犹豫起来。但他身边此刻皆是心腹亲信,听到命令,立刻二话不说掉头。
只是正是这个时候,一道爪钩飞射而至。
卡珊宫外,遥远的喊杀早已稀疏凋零。
正如一场大战进入尾声,徐徐落幕,但那只能代表着各处的战斗宣告收尾,守卫与骑士放弃了防线,并沉默寡言地收拢了队伍。远远看去,沉默的人流徐徐向王宫方向汇聚,他们经过那些毫无生机的尸体,多半是自己曾经的同僚。
此间的寥阒并不代表着一切的结束,正如天边低垂的云层,仿佛预示着一个注定的结果一切毁灭的征兆。
你是说,艾德团长他打算亲自去狙击马哈扎尔?鲁伯特公主轻声询问,她的目光此刻竟显得有些平静,静然如水,默默看着面前的夜莺小姐。面对她的询问,爱丽莎只轻轻点了点头。
不止是团长,还有叶华先生,那是我们这边的十王之一。鲁伯特公主,应该听说过他吧?
公主默默点了一下头。
她将目光投向城垛之外,内城方向一片漆黑,但内城墙方向仍旧有源源不断的不沙盗正在涌入。她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沙盗之王已经不重要了,到了这个时候,沙盗们已经不可能再放弃这唾手可得的胜利。
除非内城还能再组织得起一次反击,彻底打垮一次对方的攻势,让对方感到彻骨的痛意。在失去了那位沙盗之王的指挥之下,群龙无首的沙盗,才有可能心生怯意。而在那个时候,他们或许能一举抓住战机
但卡珊宫的宫墙还不够高,不够坚固,无法让他们这些残兵剩卒,在这里正面击退沙盗的一次攻击。
不过沙盗之王若是死了,或多或少可以减轻一些这边的压力,何况艾德那边已经开始了行动,再通知对方也来不及了。因此到最后,鲁伯特公主还是保持着默然,只开口道:
爱丽莎小姐,你去找你们的团长吧。我其实不太放心他那边,毕竟沙盗之王马哈扎尔在我们的故事之中,一直是一个传说。
听公主殿下这么说,爱丽莎也开始感到一丝不安,只有点犹豫着看向对方。可这边?
交给我好了,大公主目光澹澹。要是那边成功,这边压力也会大减。
听对方这么说,爱丽莎再无犹豫,她低头向这位大公主殿下行了一礼,便告辞离开。
鲁伯特也颔首回礼,但看着对方背影远去,心中却想离开卡珊宫这纷争之地,对方或多或少会安全几分罢。至于那位团长的表妹,此刻也在卡珊宫内,也该想个办法,将对方转移出去。
她在心中自问,自觉已经安排妥当了每一件事情,剩下的,无非是等待与这座王宫共同存亡。或者,等待奇迹降临
径直飞向一位沙盗之王,与他身边数十上百位精锐蜥蜴骑士,那一刻若要问他心中是什么感觉?方鸻大概会回答很刺激。
方鸻看到的是如林一样向自己举起来的长枪短铳,与无数黑洞洞的枪口,那一刻血液好像逆流而回,涌入大脑之中,连时间变得缓慢了起来。只要下一刻,他就会在半空之中被打成筛子,而他飞来之前的那句话,都尚还在半空之中回荡:
大神,能在烟雾之中定位么?
只要你给我方位
方鸻举起右手,从上向下一划。
闪耀着纯白光芒的光阵,旋转着一层层从他头顶之上展开,骑士巨像,从光阵之中骤然落下。而正是那一刻,无数火花的光芒,在奥尔芬双子星的大盾之上绽放开来,叮叮当当的声响,纷然不绝。
然后轰然一声巨响,巨像坠地,下方的骑士们飞身离开坐骑,四散而开。只有几头来不及逃离的沙蜥蜴,为骑士巨像压个正着,化为一滩肉泥。而巨像落地,四周的尘埃、沙砾与灰烬,顿时高高扬起,形成一片涌动的迷雾。
下一刻,方鸻才翻身一滚,落在地上。他一只手扶着奥尔芬双子星的盔甲,抬起头,便向记忆之中沙盗之王的方向看去。
第三百七十九章其所追寻的远方XVIII
薄雾中昏暝沉浮,但空无一物。远处火光将灰雾染成桔红,映在奥尔芬的钢壳之上,闪闪发光。方鸻立在高大构装一侧,心中警兆陡生,一道灰色阴影自他身后冒出,灰布头巾之下,一双寒星点点的眼睛,犹如孤狼,瞳孔内燃着幽火,手似枯枝,握着弯刀,其上青筋虬现。
方鸻耳朵微微一抖,听到一声利刃破空之音。那一刻他心灵中仿若黑暗显现,犹如万丈星光从那儿苍穹之上倾下,又从他双眼之内显露出来蜥人的黑暗祭祝,此刻方在他身上显示威能在薄刃分开他背上皮肉之前,他毫无自觉地向旁一滑。沙盗之王马哈扎尔势在必得的一刀,竟折向一旁,只斩去他魔导炉一角,铜铁外壳顷刻支离破碎,发出犹如碎冰一样声音。
他顺势向前一滚,但从地上爬起来时,背后火辣辣的痛,竟未能一次爬得起来,不由闷哼一声。马哈扎尔手中的魔导之刃名为‘霜噬’,由冰狼之牙所锻造,其上覆寒冰宝石,魔导炉也与其相匹配。方鸻抬头看着那寒光闪闪的利刃,伸手向后一探,手心中全是血,红似火,又覆了一层冰渣子。
通讯水晶系在他手腕上,血滴在黑沉沉的水晶之上,晶莹剔透,转瞬凝固。他张口欲喊,但那沙盗之王一击不得手,立刻抽身后退,宛若一道幻影,悄无声息没入昏暝之中。方鸻错失良机,不得不又收住口。
身后传来沙沙的声音,方鸻横伸出右手,手心中血侵入布面,滑过金属手甲。其后奥尔芬‘吱呀’一声横过长枪,枪尖划动雾气,云雾缭绕。‘当、当’两声尖锐的鸣响,两只爪矛一前一后击中长枪,火花四溅,飞弹开去。
方鸻也不回头,犹如背后长着眼睛,此刻略显稚气的脸上,风镜的镜片折射着冷光。不远黑暗中银光一划,嗡一声沉入雾气之内。
两头沙蜥蜴与它们背上的骑士出现在雾气之后,其后还有更多幢幢人影,带着环甲的碰撞声从薄雾背后涌了上来。方鸻心中下达指令,身后奥尔芬转动长枪,缓缓面向一众沙盗,手举大盾高耸如壁,轰然一声巨响,将盾牌一角沉沉压入地面。
悬挂机构层层下移,巨人在一声长号之下压下重心,机体上方喷出高温蒸汽如同云团,它‘咔嚓’一声架起长枪,黑铁壁垒之下,两双青绿石打造眼睛冷冷注视着敌人。沙盗发出一阵低沉的吸气声,在未交手之前,这高大的巨人实在威慑力十足。
但方鸻明白,自己并不能威慑这些人太久。
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从雾气背后传来:他不强,上!
那是马哈扎尔的声音,那个声音飘忽不定,小心地隐藏着他的位置。这位沙盗之王不怕方鸻,但怕的是他身后那一支令人心寒的利箭,他知道对方在寻找自己的下落,因此谨慎地不将自己暴露在人前。
可他还是低估了对手,或者不如说是,低估了选召者的小手段。
他在你正前方。叶华细微的声音,从水晶之中传来。
方鸻心中一凛,通过通讯水晶传回的声音定位,这几乎是与冥,与R一模一样的手段。冥女士他不意外,但这是说R他竟有与尖顶选召者一个层级的水准?
自己无意中得来的便宜老师,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需要进一步确定位置么?他问道。
还记得之前那道闪电么?
方鸻颔首,明白对方在寻求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两人在系统层面下的交流,并未真正化为声音,传入旁人耳中,只在心灵闪念之间,便已完成。
沙盗们得到马哈扎尔指令,手中挥舞着弯刀,在风中发出一声怪啸,纵骑向前。但方鸻对身后一切置若罔闻,只与高大的构装相背而立,右手握拳平伸而出,然后缓缓张开五指:奥尔芬‘哗’一声打开自己的大盾,盾面之后,一片银光闪烁,银色的蜂群,呼啸而至,彼此并列成阵。
它们张开外壳,犹如银色羽翼,闪闪发光,露出其下狰狞尖刺,尖刺之上寒光点点,是危险的征兆。这一幕正愕然映入众盗眼帘之中,其下意识勒紧缰索,生生令沙蜥蜴止足,后仰的骑士,甩动的鞭尾,惊愕的神色,那一刻如同定格的画面。
下一刻,一片火光喷涌而出,巨大的轰鸣间杂着飞旋的弹丸,云雾之中闪光不断,铅丸如同暴雨一样叮叮当当打在黑色的环甲之上。沙蜥蜴受惊蹦跳起来,将背上的骑士掀翻下去,失去了主人的坐骑,转身便逃。
也有倒霉蛋,在为沙蜥蜴掀翻下马同时,正巧被击中面门,一片血肉模糊,当即咽气。而更多沙盗,挥舞着手中弯刀,叮叮当当弹开铅弹,立刻发现,这攻击力并不强。他们有些果断弃了受惊的坐骑,一刀向前劈来,一轮银月过后,半空中的银蜂立刻支离破碎。
银色的碎片,落入松软沙土之中。
沙盗撕开防线,怒骂着杀了过来。高大的巨人形同一座风车,挥动着长枪,但沙盗们仍凭着矫健的身手,轻松从其攻击间隙之下寻得突破的机会。越过最后一道防线,他们面前,几乎就是那个有些稚嫩的少年炼金术士。
方鸻正张开右臂,黑暗中三道银色的光芒划过一轮圆弧,正从右前方扫过。它们扫过第二轮,向前延伸三十尺之后环绕一周,又扫过第三轮。一丝寒光,出现在了方鸻眼底,那犹如黑暗中绽现的光彩,第一缕,便划开黎明。
星月西坠,东方渐白。
找到你了。他嘴角上扬出一个自得的角度。
马哈扎尔谨慎得出乎他的预料,居然藏身于一处墙角之下,远观手下与自己交手。大约是认为自己太弱,用不上亲自出手,纵身身边亲信,也足以拿下自己,犯不着冒着为那个潜在的对手发现的风险,与自己纠缠。
不过
没有用。
一个沙盗高大的身影已从他身后骤然显现,双手高擎弯刀,一跃而起。
雪亮的利刃映显寒光,一剑斩下,右手齐臂而断,但方鸻竟未感到疼痛,只是右手一轻,失去平衡般轻轻一晃。然后剧痛才席卷而来,令他痛苦地喊了一声,血如泉涌,顺着浸入雪白衬衫,沉如玫瑰的色泽,又形如玛瑙,粒粒滚入沙土之上。
但内心深处像是有一股钢铁的意志,支撑起此刻方鸻的精神。周遭的一切仿佛感受不到了,只剩下那个唯一的目标,他紧咬着牙关,强忍着巨大的痛楚,将寒意闪闪的目光投向前方。传导至右手的意念,重新流入左臂他抬起左手,转动着金属手甲。
一片白光闪烁之中,银色的剑士犹如鬼魅一样在他身后浮现,两人几近重合,在一片耀眼的流光之中,投入了前方的迷雾背后。下一刻,马哈扎尔眼睁睁看着白光一闪:一人一具构装,已在自己面前。方鸻此刻半张脸都犹如浸在鲜血之中,点点血斑,一直延伸到鼻梁之上,令他看起来如同地狱的恶鬼。
但对着这位沙盗之王,少年露出雪白的牙齿,微微一笑,笑得寒意森然。抓住你了
在那一刹那之间,周围的一切位置关系,皆倒映在他脑海之中。以我构装为中心,顺时针一百二十度,四十七米。看到附近的钟楼了么,东边横向一百米,有一道墙,他就在那道墙背后。与你可能有一个射击死角。
他停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没问题?
残破塔楼的窗口之后,叶华默默立在那里,第一缕晨曦映在他下巴之上。游侠之王举起长弓,精灵王弓翠绿如玉,张弓搭箭,箭矢之上,犹如悬挂着一层金辉。其后魔导炉明亮起来,将层层的光霞,映着这最后的夜色。
没问题。
方鸻长出了一口气。
眼帘之中倒映出一轮银月,马哈扎尔并未抽身后退,而是手擎弯刀,一刀向他斩来。刀锋切开能天使的护盾,切开白金剑士交错的刃臂,切开它修长的颈项,感应环,纤细的腰肢,将这个优美之物化为一片零散的碎片,四分五裂,飞散成一片银光闪闪。
他再一刀,这一刀是切向方鸻。但那一刻方鸻心中忽然浮现出似曾相识的场景,圣言骑士团副团长女士握着他的手,用一种威严的神色,用女性帕帕拉尔人特有的、奶声奶气的语气告诉他,当敌人正面向自己攻来之时,应当如何应对。
那是几个月之前的情景。
他还记得那南境温暖的春天。
仿佛福至心灵一般,方鸻神鬼莫测地向后微微一让,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马哈扎尔的刀犹如贴着一层黄油,滑了下去。两人眼中皆显露出惊愕的神色,连方鸻自己也没反应过来,是如何避开这致命的一刀。
而马哈扎尔眼中的惊愕之色,则分明流露出这样的意思:
这小子在扮猪吃老虎?
但这已经是他最后的疑问。
远处的奎斯塔克仍沉浸于黑暗之中,但有一道光芒映入方鸻眼底。
马哈扎尔身后的石墙轰然炸裂,一道银光从中突出,穿过他右胸,血雾炸开,银光倏然消失,化为一支利箭,钉在方鸻面前,相距不过一尺,雪白尾羽还摇晃不已,一滴血珠,从上面逐层滑落。‘砰’一声,沙盗之王跪倒在地。
他一只手按在自己血流黏稠的胸口,颤巍巍抬起头来,目光木然,张开的嘴巴却发不出一丝音符。仿佛还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栽在这样一个地方,栽在胜利的大门之前。
方鸻也缓缓跪了下去,失血过多让他变得有些昏昏沉沉,但他竭力看着面前这头沙漠之中的孤狼,仿佛要看看谁先倒下去。
四千尺之外,叶华正抽出第二支箭。云层之中氤氲的红光,这一次没有再劈下闪电,让他略微有一丝意外,但意外归意外,他心中没有一丝动摇。他知道,自己要是再慢上片刻,自己的小朋友,恐怕就要有危险了。
但正是这个时候,云层涌动了起来。
一道血红的电光,直劈而下。
在方鸻惊愕的眼神之中,那电光直直落在马哈扎尔身上,顷刻之间,将其化为一团飞灰。
马哈扎尔死了?
当这个消息爱丽莎那里传来时,鲁伯特公主脑海中几乎晕眩了一下。她吸了一口气,看着面前那个不久之前为自己支走,而此刻又复而回到自己面前的夜莺小姐。口气微微有些发颤,又像是质询,直到爱丽莎轻轻颔首,她才明白并不是产生了幻觉。
这个消息在战场上如同瘟疫一样散播开来,许多人都看到了沙盗之王那残破不全的龙角长号,与沙尔克文的尸首这两件平生不离马哈扎尔之物,当它们出现之时,沙盗们便明白,那头不可一世的沙漠孤狼,真的被人杀了。
只是战局没有太大改观爱丽莎苦笑了一下,这才明白公主殿下将自己支开的原因。外围的沙盗得到消息之后,散去了不少,可内城的沙盗像是疯了一样,开始猛攻卡珊宫各处。他们大概以为沙盗之王死了,自己也有这个机会登上那个位置,这些人简直疯了
鲁伯特公主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反而显得有些平静。她静静地评述道:这些人本身就是亡命徒,越是靠近灭亡,他们越是疯狂。何况胜利唾手可得,这王宫之中的一切,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
这样下去的话,爱丽莎有点儿焦虑。可能支撑不了太久
鲁伯特公主看着对方:你们有什么打算?若是要出城的话,我可以找人送你们出去,只是眼下这个局面,我也只能尽力而为。
夜莺小姐只轻轻摇了摇头:在团长没有下令之前,七海旅团大概率会留在这里。
大公主沉默了片刻。
卡珊宫内早已了无争执,大臣们泾渭分明地分为两派,一派了无生气,呆呆在那里等待命运摆布。另一派则在赛舍尔与阿勒夫王子的号召之下,上了城头,与一众守卫一起,帮忙组织起最后一道防线。
虽然这防线薄如蝉翼,在汹涌而至的洪水之下,难逃倾灭。
那是什么?忽然有人低喊一声。
血雾如冲天而起的烟柱,一道道直连云际,与云层中那血红的光晕相连。仿佛直到此刻,才有人注意到这可怕的景象,但没人说得出来,这一切背后究竟是什么?
但鲁伯特公主只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她忽然回过头来:艾德团长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
爱丽莎下意识想说,他是个笨蛋。
但看着面前的这一幕,沙盗如压顶之势汹涌而至,涌向卡珊宫外各处,天空中暗红云层翻涌,血色电光在云层之中蔓延穿梭,仿佛末日降临之前的征兆。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已没多少机会,再和这位大公主殿下交谈了。一种默默无言的心绪,涌上这位夜莺小姐的心头,她看了鲁伯特一眼,开口答道:团长他,有些理想主义。
理想主义么?大公主轻叹一声:有时我们会觉得它过于天真,但或许在绝境之中,也只有理想才能带给人们以奇迹
她声音轻轻的,犹如在低吟着。只是不知道,安卓玛大人,玛尔兰大人,是否还庇护着这片土地。
一抹亮银色的光芒,出现在了战场不经人注意的一角。
拉瓦尔伯爵顶着黎明之前的狂风,用一只手整理了一下自己脑门上稀疏的头发,有点不情愿地上了马,若不是为了那东西,他怎么会多管这闲事?
想及此,这位伯爵大人便狠狠瞪了面前少女一眼,吓得弗罗伦丝一个哆嗦。
伯爵大人轻轻咳嗽一声,这才拉长了语调说道:弗罗伦丝,把我们的旗帜展开,去告诉这战场之上的所有人,考林人来了。
弗罗伦丝一边慌张地应道:是,拉瓦尔大人,不不是,是使团长阁下一边手忙脚乱地展开手中的旗帜,但因为过于紧张,差点被旗帜缠住,一下摔倒在地上。
拉瓦尔伯爵摇了摇头,一手夺过旗帜,将其安在旗杆之上,用手一举,旗帜立刻飘扬开来。
旗面一卷,展露出银色的铁砧,四溅的火星犹如苍穹之上的星辰,天青的王冠照映世间,一柄利剑,随风展扬。那亮银的旗帜,一时间让所有人都不由为之侧目,远远近近的沙盗,仿佛终于注意到了这战场一角为数不多的人马。
那展扬的旗帜之下,一是列列身披银甲的骑士,面盔之下,一双双眼睛冷冽如冰,他们正一一压下护面,只留下两道寒光闪烁的目光。胸甲之上,别有玫瑰与巨龙的印徽,张开的双翼之下,形成一道奇形的火焰印记。
其名为,晨曦。
第三百八十章其所追寻的远方XIX
模模糊糊中,方鸻感到有一双手在摸索着自己的脸,吃力撑起眼皮之后,感到昏昏沉沉的光透过睫毛之间,刺得眼球一颤,眼泪不由涌了出来。
而模糊的视野当中,一道明亮的目光先变得清晰起来,那是舰务官小姐的翦水秋瞳,宛若会说话儿一般注视着他,安定、清澈、内敛。
希尔薇德目光略有一丝担忧地看着船长满是血痂的脸颊,手温柔地从上面抚过,看着他微微张开一条缝隙的眼睛,眼中不由溢出惊喜的亮光。
她低下头,在他干裂的嘴唇上轻轻一碰。
方鸻迷迷糊糊地呻吟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因为脸红,还是因为头昏昏沉沉的灼痛。
沙盗被击退了。希尔薇德注视着他轻声说,声音有点沙沙的。
那么我们胜利了吗?方鸻仍有点昏沉,有点迷惑地问。
也不全是。
视野逐渐清明起来,透过希尔薇德的肩,后面的天空已经完全明亮了起来。远处是一座塔楼,只残存了一半破破烂烂的结构,空空的架子,透着光。
似乎仍在内城之中。
天边仍悬着厚厚的云,低沉沉的,偶尔有电光萦绕。一道闪电划破苍茫,殷红夺目,那电光直贯天地,又像是从云层中淌下的刺目的血。
接着,远远近近又有更多闪电落了下来。
看着这些闪电,方鸻好像记起了什么,一阵晕眩感袭来,马哈扎尔死前那一幕,一下子重新闪现了回来。
一道血红的闪电从云层中垂下,将那位沙盗之王打得灰飞烟灭;飞散的羽尘之中,似乎有一道黯红色的印记,笼罩着对方茫然无知的灵魂,直升上天空。
他头痛欲裂,再一次闷哼了一声。
舰务官小姐将冰凉的手,轻轻放在他额头上。感受到此间的温柔,方鸻觉得头痛似乎也减轻了一些。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声音沙哑地问,右肩处传回的感觉空荡荡的,这才记起之前所受的伤。
沙盗们死了,但也可以说没死,希尔薇德轻轻按着他的额头。那些红色的闪电,把他们变成了不死的怪物,现在整个奎斯塔克遍布这些东西。
怪物?
方鸻看着远处丝缕不绝飘向半空的红雾,它们从战场上的每一个角落升起,从每一具沙盗的尸骸上升起,升向半空,汇聚成一道道烟柱。
血色的烟柱冲天而起,在低垂的云层之下,像是一支支触手,攫住了这座城市。
烟柱之间,似乎飞舞着一些黑点。
他忽然明白过来之前那一幕代表着什么。
那是灵魂契约。
黑暗的传说之中,常常会描述那些贪婪又富有野心之人,与邪恶的存在签订契约,从而奉出自己的灵魂,去换取天平另一头他们认为有价值之物通常是力量,财富与无尽的权力。
而这样的事情,其实在艾塔黎亚是真实存在着的,黑暗的众圣们蛊惑凡人的手段,来来去去也不过只是如此,但对于那些欲壑难平的人来说,却相当有效。
显然沙盗们,正是这样的人。灵魂与生命,在他们看来可能还不如一袋宝石,一次痛快的杀戮,一个女人来得有价值,他们轻视他人的生命,自然也包括自己的。
盲从者一开始仪祭的对象,就不是这座城市的居民,而是那些被蛊惑的沙盗。他们早在不知不觉之间,就与笛卡签订过契约。
而现在,正是收割的时间。
叶华呢?
他在外面,处理那些怪物,但意义不大,只是防止它们冲进来伤害到你。
都在卡珊宫。
看来真如希尔薇德所言,与沙盗的战斗已经结束,所有人都汇聚到了卡珊宫,只是眼下的局面,对于他来说还有些浑然未明。
方鸻低声说:我们也过去吧。
舰务官小姐轻轻点了点头。嗯,公主殿下派来的人也应该快到了。
穿过内城的街道,不难看出此前战斗留下的狼藉。高大雄伟的建筑,烧成废墟与瓦砾,残存的焦黑梁柱,余温尚存,白烟袅袅,灰烬之下仍有暗红的火星。
火势随时可能再起,但此时已无人关注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