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之中虽然也有其独特的风貌,尤其是夜间的银沙沙海尤为美丽,千年来为诗人所传诵。但在这一来一回方鸻也早已看得厌了,而且在无翼龙背上也远不如在灰岩先生的平台上看风景来得惬意。

因此一开始的新鲜劲过去之后,方鸻很快就找了一些自己的事情去干。

当然,他主要还是在研究德兰送他的那门技术姑且称之为德兰的魔力回收。

这门技术需要十二个基础技能,与六个中级技能作为前置。其中六个中级技能之中,强化型构件一开始他就已经满足,而‘仪轨会’的两门技能‘仪轨会插件’与‘仪轨会学说’他也在梵里克一战之后拿到经验学了个七七八八。

诞生于奥述的‘仪轨会’是炼金术士的重要主干,因此这些还在炼金术士的主流技能树上。

至于剩下三个技能‘星状网脉’、‘龙鳞序列’与‘天界知识’就有些过分了,‘星状网脉’是一种次级以太形态,可以与主要以太理论并存,这应当是德兰自己的发现。而‘龙鳞序列’则是在前者基础上搭建出的一种炼金术法阵组所谓序列,一定是多重法阵的组合,其外形有点类似于一层层交叠的龙鳞,也因此而得名。

至于‘天界知识’倒是与宗教无关,只是第二世界的研究‘浮岛鲸’的一门理论而已,浮岛鲸,或者天界鲸,幻世之龙,皆是它的名字。

看起来德兰的理论应当是从幻龙身上得到的灵感。

六个中级技能延伸出十二门前置基础技能,还有一些林林种种的更次一级的技能要求,不过那些E级、F级技能需要的经验太少,几千经验甚至几百经验就可以打发,方鸻就忽略不计了。十二门基础技能之中他大约满足了一小半,主要还是后三者的前置技能因为太过偏门他几乎一点也没涉及。

由于这个技术制作出的插件是如此强大,因此方鸻当然还是考虑要掌握,不管多偏门,还是要投入经验。

他先选中了三门前置技能之中的‘天界知识’,因为这门知识与他研究的方向最为相近,其中涉及的龙学会、飞行概论相关的知识都是学习过的,毋须重复学习,总体来说需要投入的经验最少,见效最快。

正好他在贝因要塞的经历,由拿了近万点认知经验,加上之前七七八八的结余,也勉强够用。

‘天界知识’主要提供相关于幻龙认知的一些加成,与知识索引,还增加少量在飞行类构装的操控上的计算力加成,魔力消耗,相对于其经验需求来说,只能说勉强投入与产出平衡。当然如果他要去猎捕天界鲸,那就比较划算了。

学习什么知识,自然还是要因人而异的。

学习的时间过得不知不觉虽然直接点技能的话也就是一刹那的事情,不过通过手稿学习又是另外一种感觉,毕竟还可以从学习的过程中拿到一部分认知经验。方鸻从卡普卡到现在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学习方式,大部分选召者可没这个经历。

这样的事情对于他来说倒也说不上好坏,虽然比较耗时间,但原住民在同等阶比选召者强是众所周知的,而且一旦他们成为龙骑士之后,就会结余大量的认知经验。这些认知经验,就来自于平日的学习积累。

可以说选召者从一开始就通过系统把自己的潜力榨得一干二净,虽然进展迅猛,但难免后劲不足。不过两者其实也说不上优劣,毕竟选召者在艾塔黎亚也只有二十年不到‘寿命’,只不过对于方鸻来说只是个人习惯而已。

就这样,学习的进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第三天夜里,沙海之上星野西沉,晨曦渐起,一层浅红的天幕之下,方鸻才终于可以看到南方的地平线上,一条浅浅的象牙白色的城墙,出现在了沙海之中。

奎斯塔克到了。

一束微淡的阳光,穿过圣殿拱顶的日曜石,落在玄武岩的大殿地板之上。

女神的圣像严肃而端庄,她手持圣剑,肩披轻纱,目光宛若日月,经行于起伏的尘埃之间。工匠们的巧思,仿佛让石头也鲜活起来每一丝褶皱,皆由雕刀表现而出,其在坚硬的物质之上,却刻画出流水一样的柔软。

法里斯主教沐浴更衣完毕,亲手点上熏香,并在服事人员的帮助下披上圣帔威严的长袍之上,由上至下绣满圣箴。历代大主教的箴言,女神的教义,圣徽与狼首,雪光利剑,皆在其上。最后再手持圣徽,同时将一柄金光湛湛的仪式宝剑悬于腰间,戴上冠冕,佩戴上他最钟意的一只单片眼镜,用手轻轻一拨将银链挂在耳后,再调整了一下镜片的位置,才抬步走上圣坛。

他亲自诵读一段教义经文,并毕恭毕敬地取下圣剑,放在圣坛之上,用手从圣杯中取出圣水,弹在剑上,抬头看着女神圣像,玛尔兰女士不怒自威,诵经声回荡在大殿之下,充满了一种神圣肃穆的感觉。

大主教低头抚胸,这才缓缓后退。

这场仪式一共进行了大约一刻钟的样子。

坐在第一排的方鸻独自一人获此殊荣,由大主教亲自为他主持仪式,为他寻求女神大人的祝福。若是原住民,可能早已受宠若惊,但方鸻对于这个东西却没什么感觉,但还好是他是中国人。若是基督徒,恐怕都不会踏进这个地方来。

不过毕竟是一个世界的隔阂。

何况明明说是祝福他瞟了一眼系统界面,什么BUFF提示都没有,看起来这个所谓的‘祝福’究竟有没有效果也要打一个问号。两地的宗教虽有本质的不同,但在忽悠信徒这门本事上好像倒是出奇地一致。

想想也是,女神大人得多闲才能给每一个信徒祝福。

不过在关键时刻,在有真神的世界信徒们的祈求还是可以得到回应的。

譬如在芬里斯岛

法里斯脱下冠冕,交到一旁服事人员手上,走了下来。神选者大人,仪式已经完成了。您旅途之中一定多有劳顿,不过待会还有一场晚宴晚宴过后,我们再专门为您安排住所,定然会让您如意。

方鸻噗嗤一声差点把水袋里刚刚喝下去的一口水喷出来。

咳咳感谢大主教为我主持祝福仪式,但是那个能不能直接叫我艾德?

他红着脸咳嗽了两声,虽然对于所谓的‘祝福仪式’有些不屑一顾,但基本的礼貌还是有的。真正让他差点呛到的是对方对自己表现出的恭敬,远远甚于那位年迈的骑士麦依希尔,这让他一阵无语之后又有些意外。

他忽然才想起,这位法里斯大主教照理来说也是玛尔兰的神选,虽然是十五年前的人物,但神之选民又不会因为时间而改变。除非失去了神眷,不过对方眼下还在主教的位置上,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

法里斯主教倒是微微一笑,从善如流:那好吧,艾德先生,在私下场合里,我就这么称呼您好了。

方鸻连忙摇手:最好是在公开场合也一样。

不过对此,对方未置可否。

法里斯是方鸻认识的第二个地区主教。

上一位是云层港的主教提里奥安,只不过对方不是玛尔兰的神选,而是米莱拉的神选而已。相比起面前这位其貌不扬的主教,提里奥安显然从各方面都符合方鸻心中对于一位德高望重的大主教的想象。

银发白须,慈眉善目,又有足够的威望与威严,平易近人,接人待物如沐春风,而且目光长远,胸怀宽广。对方其忧虑的事情,并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得失,而是芬里斯岛的安危,岛上所有人的命运。

这样的举动,就是方鸻对于宗教并不感冒,也不由感到钦佩的。他之所以应下对方的要求,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但相比起前者来,法里斯主教除了接人待物上同样令人感到平易近人之外,其他方面都相差太远。方鸻第一眼看到这个又黑又瘦的老头时,差点以为他是公主殿下管家的亲兄弟,对方不像是一位养尊处优的大主教,到更像是苦工。

不过对方一开口,便显示出其与外貌截然不同的谈吐与知识涵养来。这还让方鸻颇为自我羞愧了一下自己的以貌取人。

而即便如此,他看着对方与那一身华丽的主教长袍格格不入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有些好笑。

法里斯显然察觉了他的想法,但也不介意,只笑道:麦依希尔在信上说,艾德先生一定有许多问题想问。

原来麦依希尔随行还有一封信,不过想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通讯没有恢复,只能使用这么原始的手段。方鸻点了点头,他的确有许多问题想问。其中最重要的一个,自然正是关于自己神选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法里斯主教,我想要弄明白,玛尔兰女士选择我作为神选是为了什么?直白一些说,她有什么需要代行者去执行的意志,代行者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他直接问出这个核心的问题,到也不尴尬。无论是自由选召者也好,公会的选召者也好,选召者就是佣兵与冒险者,他们来这个世界的核心目的是为了获取高维信息,一切的根本目的是为了交换,所以交易本身没什么好脸红的。

合法劳动所得而已。

但法里斯却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周围的人虽然对于方鸻将女神之选视作一种交易关系稍显愠怒,但法里斯本人却一点也没表现出这样的态度。相反,这个老人十分温和地答道:你想差了,艾德先生。女神大人看中的是你的品质与高尚的行为,你并不需要刻意去为大人作什么,你所作即是女士所认同

若不认同,她自会取消你神选的身份。

这份关系,是女神大人对于你的看护,因为她希望更多的心怀正义与勇气的人行走于这个世间,因此也自然要鼓励这样的行为。作为她的选民的您,只会从中获得好处,至于女士想要的,已经从你的行为之中得到了。

方鸻听得怔住了。

这样也可以?

虽然已经听得明白,但他还是感到不可思议,忍不住又问:那麦依希尔让我来这里见你,我又可以在这里干什么?

只是我单方面想见见您而已,艾德先生,法里斯笑道:毕竟对于女神大人的选民,作为追随者的在下还是十分好奇的。至于您想干什么,什么都可以,奎斯塔克是个不错的地方,或许你可以多出去走走。

最近前往坦斯尼尔的班船我们已经帮你订下,大约在一周之后出发,这些时间,您有的是时间好好欣赏一下这座沙漠之中的王都。

他话锋一转:不过麦依希尔在信上提到您在调查沙之王与秘术士之间的事情,如果您对这个感兴趣的话,这方面我的确可以提供一些不多的信息。

方鸻一听,当即来了兴趣。

第三百三十一章星落II

方鸻才刚刚坐下,目光就不由为旅店门口那个鬼鬼祟祟的沙地半身人所吸引。

对方穿了一条墨绿色的斗篷,斗篷的边缘绣上了装饰用的革条,背着一张角纹小弓,以及暗铜色的十四年制式魔导炉,每一条铜管上都布满了磨损的刻痕,但擦得很光亮。一件‘驯鹿甲’一种在市场上很常见的魔导皮甲,束带上挂这些叮当作响的小物什。以及一把‘鹰’式短剑有点像是小了一号的精灵弯刀。

那个半身人长着一下巴浓密卷曲的棕黄色胡须,微尖的耳朵,比帕克大约高一个头。对方留意到方鸻的目光,向这个方向看了一眼,便不请自来地走了过来,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他伸手从斗篷下面掏出一枚擦得亮闪闪的硬币,放在方鸻面前的木桌上,推了过来。先生,需要情报吗?硬币下面压着一封信,上面写着潦草的文字。半身人抬起头来,用明亮的目光看着他。他斗篷右侧的边缘上悬挂着一枚彩色的盾徽,上面缤纷的标记,大约是一只鸟。

方鸻看了一眼那硬币与下面压着的信封。

他伸手将硬币收了起来,也不去动信封,抬起头,不动声色地对对方说道:说说看吧。

这是当地兄弟会的人。

他们自称为‘啄木鸟’,只是方鸻横竖看对方盾徽上的飞禽是一只蜂鸟或许是当地人没见过真正的啄木鸟的原因吧。毕竟银沙沙海之中连树都少见,又何谈啄木鸟。而这几乎肯定是从北方考林伊休里安舶来的词汇。

这个名字就带着一丝廉价与附庸风雅的意味。

让方鸻不由对对方业务能力有了一丝怀疑。

消息灵通,在灰色领域行事,并不总是那么遵纪守法,但又不会超出太多,每个地方都或多或少有这样的组织。只不过在艾尔帕欣的时候,还是大猫人与艾缇拉小姐去与这些人打交道,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轮到他头上了。

方鸻心中还颇有些新奇。

这个半身人是个原住民,听了他的话,眼中也露出一丝喜色,是那种看到生意上门打量客户的目光。

是主教大人介绍的艾德先生么?

他在奎斯塔克人生地不熟,自然也接触不到这些兄弟会成员,但一位玛尔兰的主教则不同虽然一位兄弟会成员与一位圣区主教怎么看也扯不到一块儿去,尤其是后者还是正义的主持者玛尔兰的信者。

但一个教区中总有形形色色的人,信徒来自于各行各业,总有一些人会有不同的关系网,法里斯主教只需要将事情吩咐下去,自然有下面的人可以找到门路。

当然这场会面是他主动请求的。

因为昨天傍晚,他忽然得到了一个令人惊悚的消息大公主从坦斯尼尔回到了奎斯塔克,还为沙之王巴巴尔坦软禁了。

虽然这个消息真假未明,但通过圣殿内部消息渠道传出来,怎么也有一定可信度。公正女士在伊斯塔尼亚不算是一个大信仰,但也有一些高层信徒,尤其是骑士与骑士领主,收集教区的信息几乎是圣殿的本能,这些消息或多或少也经过了一层筛选。

但正因此,才足以让方鸻感到坐立不安。

其实在贝因,他对此已经有所预感,原本是打算提醒对方早作准备,但没想到沙之王与秘术士一方动手这么快。

虽然大公主只是他的雇主,这也只是佩内洛普王室的家事,理论上与他无关,也不用他来介入。但问题是,留在坦斯尼尔的希尔薇德等人呢?大家有没有一起跟过来,他们此刻又在什么地方?

在通讯失联的情况下,他联系不上任何人,也得不到回答。

而且七海旅人号还在王家的造船厂中,若是大公主出了什么事情,那边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无论是出于受雇于人的责任,还是自身的利益出发,他认为自己都有必要见上大公主一面。就算大家没有跟过来,了解一下坦斯尼尔那边的情况也是好的,而且贝因一事背后明显还隐藏着更深层的秘密,也总让他感到放心不下。

艾德先生听说过精灵们的‘创生术’么?

不久之前主教的那番话从他脑海之中一闪而过。

方鸻赶忙摇了摇头,重新将注意力回到眼下的事情上来半身人拉开椅子,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旅店人中人来人往。

形形色色的冒险者进进出出,由于风沙未息,当然也有可能单纯因为这里是王都的缘故,旅店内的生意比他在坦斯尼尔见过的好上了不止一筹。

木桌上积了薄薄的一层灰,不远处坐着一桌奇装异服的冒险者,高个子的精灵与两个矮人,一个人类魔导士,斜倚在自己的法杖上,这几乎一定是选召者。他们在低声讨论通讯什么时候能够恢复,但谁也没有一个准信。

相对而言,另一边几乎清一色身披沙漠长袍的骑士们就要中规中矩得多的,这些人与他在贝因见过的沙漠骑士几乎一模一样,原住民似乎很喜欢这么打扮。骑士们一口一口呷着发泡的麦酒,讨论的则单纯只是这场十年难得一件的沙尘暴而已。

伊斯塔尼亚的大麦几乎都是来自于苏奎塔这些边境之地的产粮区,由于贸易发达,所以酿酒业并不如想象中凋敝。

方鸻仔细听了一会儿,关于大公主的消息几近于无,看起来王室将消息掩盖得很好,很多人甚至已经不知道鲁伯特公主已经回到了奎斯塔克。但消息越少,越是令人不安,大公主在伊斯塔尼亚颇得人心,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隐瞒消息?

半身人一边观察着他的表情,伸出手在桌子上抹了一把,扫干净灰尘,这才问道:

艾德先生想知道一些什么?

价钱呢?

方鸻收回目光,问道。他也不是当年那个雏儿了,虽然心中不安又焦急,但还没有理由让这些人再敲上一笔。

半身人转动着眼珠子。这样视您想知道什么而定了。

我想知道关于鲁伯特公主的消息唔,我和王室有一笔交易尚待完成。我听说她已经返回奎斯塔克了,真实情况是这样吗?

半身人听了他的话,倒吸一口冷气,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然后他才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这件事可讨论不得,虽然我们的确是有一些内幕情报,但是太不安全了。是的,太不安全了。

所以说?

艾德先生,你知道情报是分紧要程度的,半身人小心地斟酌着词句,毕竟乱说话可是要掉脑袋的,在伊斯塔尼亚尤其如此要不是您是法里斯主教介绍来的,我可能现在已经拂袖而去了。

很紧要?

相当紧要。

简单来说你们认为我还不够可信?方鸻看着对方。

我们换个位置,艾德先生,您会相信才不过见过一面的陌生人么?那个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不大礼貌,但我也不得不怀疑一下您是不是王室的探子之类的。

方鸻忍不住笑了。我要是佩内洛普王室的探子,还用得和你废话?

这可不好说。

难道法里斯主教的介绍也不够资格么?

半身人显得有些为难。所以我说过,要不是看在法里斯主教的面子上。

方鸻却懒得和这家伙废话了,直接了当地开口道:开个价吧。要是大半年之前,他说不定还真信了对方的鬼话,但还好来之前带他来的人就提醒过他,这些人是些什么人:他们消息灵通,但行走在灰色领域的人,贪得无厌乃是本性。

半身人虽然一开始表现得犹犹豫豫,但在这方面倒是十分直接:十万里赛尔。

方鸻想都不想,起身就走。

但他还没走出一步,对方连忙在后面叫住他。等等,艾德先生,我们还可以再商量。

方鸻转身看了这家伙一眼,将手伸进斗篷下面,拿出一只事先准备好的袋子,丢到对方面前。就这么多了,说不说由你。

半身人眉头一挑,马上大摇其头。这也太少了。

方鸻又拿出另一只钱袋。

半身人眼中一亮,但仍旧期待地看着他。

不过方鸻这一次却不上当,不为所动,只摊开双手,表示就这么多了。

半身人叹了一口气,有些贪婪地看了那两只钱袋一眼。不过对方忍着没有去动,只收回目光,压低声音对方鸻说道:那么艾德先生,想知道一些什么?

既然已经交了钱,方鸻也不再废话,开门见山道:首先我想知道大公主究竟是怎么回到奎斯塔克的?

半身人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答道:好吧,不瞒你说,公主殿下其实是被国王陛下派人请回奎斯塔克的。

请?

也可以说是抓。

从坦斯尼尔?

从坦斯尼尔,半身人主动答道:国王陛下并没派去多少人,因此说是请其实也没什么大错。外面有人说公主殿下其实是自愿回来的,以我们伊斯塔尼亚的风俗,成年的公主王子也是有自己的力量的。倘若她不愿意,想必也没那么容易

她带了多少人回来?

一些,半身人想了一下:总之不多,大约二十来个。听说还有一些选沼泽。

听到选召者,方鸻心中咯噔一声。他感到自己不安的预感化为了现实,不过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七海旅团的大家怎么会和大公主一起前往奎斯塔克?难道说希尔薇德他们认为他也在这个地方,所以才会不得已如此?

而且大公主殿下是自愿来奎斯塔克这个说法,也令人有些疑惑。不过他一皱眉头,大约又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自己在贝因发现的那些线索,大公主殿下未必清楚,沙之王巴巴尔坦请她回来,她自然没有理由拒绝。

不过这么说来,达乌德号没有返回坦斯尼尔?飞空艇上的人应当是知道贝因要塞中发生的一切的,他还和罗昊等人专门讨论过这件事。

这样一来的话,达乌德号去了什么地方又是一个新的问题。

方鸻不由揉了一下眉尖,感觉有点头痛。不过一切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这场沙尘暴的原因,要是没有通讯失联,何至于这样麻烦?

他整理清楚前因后果,又询问了对方一些细节,不得不说这个自称为‘啄木鸟’兄弟会的组织,虽然名字不太靠谱,但业务还算熟练,三言两语之间,他便已经勾勒出了整件事的大致轮廓。

不过这个轮廓对于他来说意义不大,真正的问题是,怎么见到那位大公主殿下?

他停了一下,问出这个核心的问题:鲁伯特公主被软禁在什么地方?

在奎斯塔克北边的一处行宫之中。

有那个地方的地图吗?

半身人吓了一跳。艾德先生,我们可是合法的商人。

方鸻差点笑了,你们也叫合法的‘商人’的话,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灰色领域了。这份地图我会额外加钱的。

好吧,五千里塞尔。

方鸻心中摇了摇头,所以说伊斯塔尼亚的法律也就只值五千里塞尔了?他点点头表示同意,而那半身人看着他,倒是提醒了一句:恕我直言,艾德先生,就算又地图,你也进不去那个地方的。

我也没打算闯进去,但我至少得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这关系到我的生意,我不得不谨慎一些。方鸻口中胡茬一气,但至于他怎么想的,那半身人显然明显不信。不过方鸻也不在乎对方信不信,他只是当然不会将自己的真实情报透露给对方。

天知道这些情报贩子有没有节操,说不定转手就把他给卖给了王室,作两手交易。

不过他的确也不打算闯入,或者说那是最坏的打算,这可不比贝因要塞,那时他是逼不得已。而私闯伊斯塔尼亚的王宫和影响也太坏了,不等对方抓住他,一旦消息走漏出去,星门港就先得找他麻烦。

所以他又问:若我想要见到公主殿下,有什么方法吗?

本来他也只是随口一问,料想这些人物也大不可能有什么办法让他潜入王宫之中。但没想到那半身人眼珠子一转,竟真给他提出一个建议来:艾德先生,你若想要见到公主殿下我们也没什么办法好帮你的。不过要是只是潜入王宫之中,倒是有些法子可想。

方鸻有些意外地看着对方:比如?

通过冒险者公会。

冒险者公会?

王室有时候会发布一些专属任务,如果你可以尝试完成这些任务的话,说不定能见到王宫的总管。半身人尴尬地笑了一下:不过也仅此而已了,无论如何,对方这会儿也不大可能让你见到公主殿下的。善意地提醒一句,您的那个‘生意’,还是早作准备比较好

这个提议让方鸻心中微微一动。

他其实也在同时想到了这个方法,因为他记起了不久之前的一个传闻,这个传闻在社区之上广为流传。就是完成考林王室在戈蓝德冒险公会发布的各类任务,有一定机会可以进入郁金香宫之中。

郁金香宫就是考林伊休里安的王宫,虽然只是一日游而已,但这一发现当时还是在社区之上掀起了很高的讨论热度。毕竟考林伊休里安的王宫禁地,在选召者眼中还是颇为神秘与新鲜的。

虽然伊斯塔尼亚的情况未必与考林一样,但这方面的确可以作为一条考察的途径。只是他没想到,‘啄木鸟’兄弟会的人也想到了这一点。

交易完成之后,那半身人收起钱,按着帽子欠身向他行了一礼,然后才转身离开。

方鸻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这才从桌上拿起那封信来,打开信笺,里面其实也只有薄薄一张纸片而已。

上面用潦草的文字写着‘蜂鸟’这个名字,但想来不是真名,而是代号。而他联想到对方的胸徽,忽然之间恍然,原来对方并不是搞错了,搞错的是自己。

对方那个盾徽代表并不是‘啄木鸟’这个组织,而是个人而已。

纸片上还有一行潦草的地址,但想来不会是对方的住址,而是接头的地点而已。若是自己再想找到这些人的话,有了这张纸片,下一次就用不上主教介绍的人了,拿着这张纸片到上面接头的地址则可。

等到半身人从旅店门外消失之后,才有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而对方正是带他来这个地方的‘线人’,作为玛尔兰的信徒,算是半个圣殿的服事人员。

年轻人看着半身人离开的方向,对他说了一句:你给他的钱还是太多了,艾德先生。

他当然知道,那两袋钱一共是一万里塞尔,其实一半就够了。但他现在哪有心思关心这个,而且才在贝因要塞发了一笔财,也不用太过计较这个了。再说这个消息,也的确值这个价钱,旁人或许不知道,他才从贝因要塞离开还不会不清楚这一点么?

现在去什么地方,艾德先生?那年轻人问他。

你先回去吧,代我告诉法里斯主教,我可能还要在这里留一段时间,让他想办法把船票退了,方鸻答道:我待会要去办点事情,今天可能不回圣殿了。

年轻人看着他,点了点头。

第三百三十二章星落III

因为沙尘暴的影响,奎斯塔克冒险者公会内的人并不多。

这座建筑从外表看像是一座老旧的圣殿,听说它过去也曾是一座圣殿,但具体属于哪一位神只早已久不可考,方鸻揣测是优德瑞克一类次级神只的圣殿,他的信徒本来与冒险者也有许多相互重叠。

深邃的拱顶上古老的壁画早已斑驳脱色,大厅内用卵石铺设着地板,褐红相间的石子构成奇异的花纹,几张圆桌旁坐着寥寥几人,大多看来都没什么干劲的样子。大厅内的采光并不好,有些昏暗,唯一的光线透过一侧墙上的花窗射进来。

横梁上垂着些绿色的藤萝,透着嫩黄的光。

方鸻没有去看那一排排公告板上的内容,径自走向大厅正中央的回形柜台。由于考林伊休里安大大小小的冒险者公会皆从属于戈蓝德冒险者总工会,因此从艾尔帕欣北方到伊斯塔尼亚的沙之境,其内部的陈设大多大同小异。

柜台边的人更少了,有一个背着长弓的精灵在交接任务,另一边还有一个年轻男人在向工作人员咨询什么。

由于这个人居然带了两个跟班,方鸻不由多看了对方两眼,才发现那两个跟班长袍下面佩着弯刀,看起来是沙漠骑士。年轻的男人留意到他的目光,回过头来向他点头示意了一下。

出于礼貌,方鸻也向对方颔首回礼。

然后他才插入两人之间,奎斯塔克冒险者公会的柜台号以日月星、崇山与翠林标记,那个人所在的柜台是太阳标记,而他正好来到挂着翠色的树状标记的柜台边。

柜台后面的工作人员是一个帕帕拉尔人,这还是方鸻第一次在考林伊休里安看到除帕克之外的帕帕拉尔人,不过在伊斯塔尼亚南方炎热的地区,比起北方他们也不显得那么罕见了。这个男性帕帕拉尔人工作人员正趴在一堆羊皮卷轴当中昏昏欲睡,方鸻连着敲了两次大理石的台面对方方才惊醒过来,爬了起来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请问有王室的委托吗?方鸻开口问道。

那帕帕拉尔人显然还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哪个王室?

当然是佩内洛普王室。

帕帕拉尔人这才清醒过来,梦游一样在故纸堆中翻找了一阵子,然后对他摇摇头。

真的没有?方鸻极度怀疑对方这个状态。

我记起来了,王室已经有半个月没有发布任何任务了。帕帕拉尔人忽然想起了什么。

方鸻看对方的样子,确认对方真不是在敷衍,不由愣了一下。各地王室听起来高不可攀,与冒险者似乎没什么交集,但王宫中也并不是都是国王与重臣、公主与王子、政治与战争那些紧要的大事。

王室其实也有许多琐事,这些琐事一般是由王宫总管负责,比如帮宫廷术士们收集一些罕见的材料,甚至帮某个公主王子找他们丢失的宠物等等,诸如此类的事情,各个季度往往都有一大堆。他虽然不清楚伊斯塔尼亚的情况,但听这个帕帕拉尔人的口气,应当也是有些意外的。

王室已经有半个月没有发布任何任务了,方鸻本能地感到这或许与当下的事件有些关联。

不过也不知道是沙之王真有这么谨慎,连这个细节也考虑到了,还是恰巧是巧合而已?

不过无论是哪一种,都意味着他之前想好的计划暂时搁浅了。

那帕帕拉尔人看他愣在原地,忍不住问了一句:先生还需要别的什么任务吗?

方鸻缓慢地摇了摇头。

在帕帕拉尔人有点奇怪的目光中,他转身就准备离开。不过转身之际,隔壁刻有太阳徽标的柜台边的交谈却传入他耳中:

伯勒德大师真的没有回来吗?

伯勒德大师本来是打算这周返回的,可谁也没料到这场突如其来的沙尘暴,您也知道当下这样的情况下返回是不现实的,阿勒夫殿下,很抱歉。

由于隔了一段距离,方鸻并未听清楚两人口中的人名,但大约也能听出对方是在找什么人的样子,而所找的那个人看起来因为尘暴的原因并未返回。潜入王宫的计划不顺,他有些心烦意乱,只无意当中看了那边一眼,却正好看到对方手上拿着的一件东西:

塔式魔导炉?

听到这个称谓,那个年轻男人一下停下来,回过头看着他。对方显示微微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问道:你认识这东西?

看到对方的眼睛,方鸻还微微愣了一下,先前对方向他点头示意之时,他因为有些心不在焉并没怎么注意,但此刻才发现这个年轻人的眼睛相当漂亮,眸子璀璨得好像是棕色的宝石一样。

对方整个人也说得上是英俊帅气,鼻梁挺直,头发微微有些卷曲,身上带着一种忧郁的气质;身上是一件华贵的长袍,漂亮的缎子一看就不是平民的服饰,方鸻之前本来只是下意识开口,不太想理会此人。

但看看此人身边的两个跟班,他心中忽然微微一动,又改变了念头。此人看来出身不低,虽然并不一定真可以帮上他忙,但在这个没有头绪的时候,结交一个城内的贵族,打探一下情报也是好的。

想及此,他才停下来,并点了点头。

塔式魔导炉是一种相当古老的魔导炉,甚至可以说是古董。这种魔导炉的设计大约诞生在六七个世纪之前,是属于魔导炉的早期构型之一,它曾经在奥述帝国兴盛一时,后面随着新一代的魔导炉设计横空出世,才渐渐淡出了历史。

最后一款塔式魔导炉也在三个世纪之前退出历史舞台,而此刻这个年轻人手上所拿的,正是这样一台魔导炉。这种魔导炉换作其他人都未必认得出来,但他却不一样,因为塔式魔导炉是早期经典设计,其实最早一直可以沿袭至努美林精灵的时代。

海恩帆姆在其设计图上列举出了一式水晶应当如何在‘新式’魔导炉之中使用的场景,这里所说的‘新式’魔导炉其实就是塔式魔导炉。当然这位精灵大师肯定想不到,他所谓的新式魔导炉,在一千多年后早已是落后淘汰的设计了。

事实上如何把陈旧的水晶设计改造成当代的魔导炉可以使用,方鸻还费了不小的心思,一式水晶的思路自然是由这位精灵大师提出的,真正把它从纸面上落到现实,却是由他一力完成。

正因此,他对于几类旧式魔导炉的构造,可谓了若指掌。

那年轻男人见他点头,不由露出惊喜的目光来:你是炼金术士?

柜台边的工作人员本来想提醒什么,但忽然看到方鸻领口的五枚金色十字星,下意识收住了嘴巴,甚至有些讶然地看了方鸻一眼。

这么年轻的等级这么高的炼金术士,在伊斯塔尼亚可少见得很。

那年轻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干脆带着侍从走了过来,语气诚恳地道:我叫阿勒夫,请问您能帮我修理一下这具魔导炉么,既然您能认出它,一定也了解过这种魔导炉吧?

修理?方鸻有点意外。他倒是不会修这东西,魔导炉的核心无外乎水晶而已,若非水晶构架损坏,其他部分外壳与以太引路找个学徒也可以修理一二。但水晶构架对于专业的水晶工匠来说也不算什么塔式魔导炉虽然偏门了一点,但偏偏难不倒他。

他有些意外的是,这玩意儿有什么好修理的?倒不是说这是一文不值的废铁,塔式魔导炉拿到今天还是可以当个古物的,也有大把的有钱人与炼金术士会收藏这玩意儿。

但收藏品并不在乎这魔导炉能不能使用,只要‘品相’保存完好就可以了,毕竟也没谁真会拿一台老古董的魔导炉去使用。

是的,阿勒夫点了点头:阁下应当也是来冒险者公会寻求委托的吧,要是愿意的话,能把这个当作是一个委托么?我们可以马上在公会登记这个委托,这样无论是积分还是报酬,都与一般的委托无异。

报酬方面,您尽管放心,我们可以按最优厚的一档来算。

方鸻心想这也是个不差钱的主,而且看来真有些身份与地位,他说得这么信誓旦旦,说明冒险者公会应当还是会卖他两分面子。

再说一旁的工作人员也没反对。

他有心结交,于是也不反对,只点了一下头道:容我先看看。

阿勒夫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连忙将东西递了过来。

不出方鸻所料,这塔式魔导炉果然是水晶构架出了问题,内部的核心水晶已经完全无法使用。

他征求了对方的意见,在得知可以更换之后,干脆现场在冒险者公会买了材料,制作了了一枚核心水晶当然,这账单是由对方来支付的。

他在这边制作核心水晶,其间又有几个进入大厅的炼金术士目光都被这边吸引了过来,他们本来还在打听是有什么任务,看看自己是否也可以占点便宜。但听说是在制作核心水晶,皆忍不住向方鸻投来诧异的目光。

在伊斯塔尼亚这个边境之地有水平的工匠本就少见,更遑论晶匠,近些年选召者之中的炼金术士一直稳步提升,但水晶工匠一直没增加多少,无它,原因是这东西是大公会的奢侈品,而且兼须工匠本人拥有扎实的基础知识。

仅此一项,就淘汰了大部分选召者,反倒是原住民,可以静得下心来在这条路上发展。

此时居然有个这么年轻的水晶工匠,自然是引人诧异。

年轻且等级不低的炼金术士,几乎可以说是选召者的代名词

但这些对于方鸻来说,都是平日里早已习以为常的东西,制作水晶也好,拆解魔导炉也好,甚至塔式魔导炉本身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旁人看着云里雾里,但他只三下五除二就完成了任务,毕竟他还有的是事情要办。

好了?

看着他重新盖上外壳,阿勒夫才有些意外地问了一句。

周围也传来嘤嘤嗡嗡的议论声,要不是眼下断了通讯,多半有旁人将这一幕拍下来发到社区上面去了。修理魔导炉不算什么稀罕事,但方鸻动作也未免太快了一些,快到有些眼花缭乱,在旁人看来至少要花个把小时的事情,这才用了多久?

甚至有人掏出怀表来一看,低呼了一声:十分钟都没到?

阿勒夫也有些将信将疑地接过魔导炉,尝试着注入魔力,不管什么手法,这总是做不得假的。旁人也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只见老古董魔导炉内传来呼呼的低响,然后忽然之间,上面的以太引路依次亮了起来。

阿勒夫吓了一大跳,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之色,赶忙关闭了魔导炉,好像生怕慢了片刻,这老古董魔导炉就会因为承受不住又再一次损坏一样。

不过方鸻觉得对方这担心纯粹是多余,他修的东西,岂能那么容易就坏了?

这世上有许多工匠大师,在制作各类魔导器上各有自己的独门秘技要说在工匠大师一途上,他可能还真比不上那些学派出身的、有一定积累的天才,但要比修理魔导器,自从丝卡佩小姐告诉他真相,并且对比了其他人的水平之后。

方鸻可以说十分自信,在这方面自己前后二十级之内应该是没有对手的。

但他怎么想,旁人可不然。

阿勒夫显然十分激动,他轻轻放下魔导炉,忍不住握了一下拳头。

恭喜你,阿勒夫,那个工作人员也忍不住为他高兴:虽然伯勒德大师没回来,但你总算解决了自己的麻烦。

阿勒夫忍不住张开双臂,拥抱了对方一下。你说得对,欧德,今天真是我的幸运日,幸运女神在上。委托的事情麻烦你了,请务必给这位先生最优的记录,报酬只管算在我身上。

周围的人看方鸻不由有些羡慕,冒险者公会的委托常有,但土豪的委托可不常有。

这是自然。那个工作人员也笑着答道,并推开他。

不过方鸻却有些不以为然,什么幸运日,不是自己事出有因的话,真没心情帮对方修理什么东西。

但既然修都修了,他也不着急,等着自己的目的实现。

阿勒夫又转过身,也按照沙漠之民的礼节,重重拥抱了一下方鸻,并口中直说:感谢你,我的朋友。

搞得方鸻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

但还好,沙漠之民的热情也仅此而已了,工作人员为他登记了任务,并且拿到了报酬之后,他又与那个名叫阿勒夫的年轻人交换了一下姓名与联络方式。虽然有心结交对方,并从对方身上套取情报,不过当然不是眼下这个时候,以后有的是机会。

毕竟一上来就问这么敏感的问题,难保不会引起对方的警惕,这种事情也只能慢慢来。

冒险者公会这边再无线索,他自然也没待下去的必要。只是离开之前,还有几个冒险者小队厚着脸皮上来,问他有没有心进行一场冒险,去搞点什么材料之类的,他们的团队正好差一个专业炼金术士云云。

方鸻自然一一拒绝。

只是没想到他才走出大厅,却听到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等等,我的朋友,你打算去什么地方?

方鸻回头一看,叫住他的不是阿勒夫是谁?年轻人棕色的眸子在太阳底下显得更加耀眼了,只是长发遮住小麦色的额头,稍显得阴翳。不过对方笑容倒是十分爽朗,走上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去什么地方,我的兄弟?

怎么这人攀关系这么快的,刚才还是朋友,这么快就升格为兄弟了?

兄弟这么廉价的吗?

不过对方显然看出他的意外,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手,笑着解释道:忘了说,你帮了我大忙了,按照伊斯塔尼亚的习俗,我得好好感谢你一下才行。

我已经拿到报酬了,方鸻心中有所目的,倒是十分淡然。阿勒夫先生。

但阿勒夫却摇摇头:报酬是报酬,感谢是感谢,这不是一码事。

好吧,方鸻见对方这么热情,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下次吧,我眼下有些事情。

他是真的有事,今天总不好直接开口询问对方是否了解关于王宫的事情,而这一天才刚刚过去了一半,他正打算去别处调查一下,与公主殿下相关的情报。

不过阿勒夫一笑: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一边走一边说,我知道不远有一家还算不错的酒馆。看看天色,差不多到中午了,你还没用过餐吧?

方鸻一脸无语地看着这个人,张了张口竟然没说出话来。

他心中也是一阵无言,伊斯塔尼亚人都是这么热情好客的么,怎么这人这么自来熟的?

第三百三十三章星落IV

远处庭廊上的风景,大约是棕榈树下偶尔经过的侍者,还有那宽大的长袍,因为在银沙沙海之外并不常见。

那儿镂空的栏杆,自然也涂成了白色。

这里相当传统的伊斯塔尼亚风格的建筑,环境与比沙之旅舍守旧得多,庭廊之下不过一张矮几,与铺开的厚厚的兽绒地毯而已方鸻与阿勒夫相对席地而坐,矮几上垫了一张方格子布,上面堆叠着盘子,盛放着食物、果蔬,篮子里装着面饼,尖尖如同一座小山,数量丰盛,这仿佛是沙漠之民一贯的传统。

这已是两人第二次会面。

阿勒夫正坐在矮几对面,棕色宝石一样的眸子带着一丝期盼地看着他,开口道:艾德,伯勒德大师回到了奎斯塔克。

他听说你修好了塔式魔导炉,希望可以见你一面。

所以你有空吗?

对方目光恳切,显然是希望他能答应的。

老实说,方鸻还略微有点不好意思。他那天只是怀有目的地帮了对方一个小忙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但对方表现出的感激之意却出乎他的预料至少从对方的态度来看,似乎真拿他当作了朋友。

不过他很快冷静了下来,自己是有一些目的,但这目的说来也不算有多不可告人。充其量来说,就是对大公主殿下尽义务而已,而且也没打算怎么,只是打算从对方这里打探一下佩内洛普王室的消息而已。

既然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或许结交一些朋友也不错。

事实上这天一早,对方托下人给他送了一封信,信上说有事相商。

要放在这之前,他满腹心事肯定没这个心思同意,但这两天下来他在城内的调查毫无头绪,王宫那边不露半点风声,城内大大小小几乎所有人流汇聚的场合他几乎都跑遍了,可没有一处有关于大公主的传闻的。

无奈之下,一切好像也只能回到原点。

他与对方的仆人约定好在三天之前那个居酒屋见面,正是眼下这个所在。

不过方鸻也没想到,所谓的‘要事’竟然是这么一件事。

于是他有点无奈地问道:

伯勒德大师是?

那是我的老师,阿勒夫答道:他是宫廷炼金术士,你可能没见过他。

方鸻还真去打听过这么一号人物,但伊斯塔尼亚工匠总会并没有这么一个人,想来是贵族炼金术士之类的可没想到竟然是宫廷炼金术士。不过说来宫廷炼金术士也属于贵族炼金术士的一类,只是专属于王室的那一类罢了。

他听了这个回答忽然一愣:宫廷炼金术士?

阿勒夫点了点头。

可你说他是你的老师?

是的,我全名其实是阿勒夫萨利艾佩内洛普。

阿勒夫萨利艾佩内洛普,这个名字是?

方鸻语气中略带着一丝惊讶。

阿勒夫则放下手中的酒杯,笑了一下:艾德应该听过佩内洛普这个姓氏,这其实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原本也不打算隐瞒,只是你当时没问罢了。我正是王室成员,确切的说,沙之王巴巴尔坦正是我的父亲。

方鸻张了张嘴巴。所以你是王子殿下?

话虽是如此说,但言语之中并没什么自豪之意,方鸻甚至从中听出一丝隐忧。

不过这个想法只在他心中一闪而过而已,然后不由惊讶不已,惊叹的正是自己的运气之好。为了大公主的事情,在冒险者公会之中随意接触的一个看来‘有些身份’的人,现在看来竟然直接就是一位王室成员,还是一位王子殿下。

他一时之间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意思。

不过转念一想,方鸻又意识到,这究竟算不算好运气其实还难说得很。对方是王室成员,但正身处于这个漩涡之中,比起那些事不关己的贵族,可以说是直接牵扯其中的当事人。他若贸然向对方打探关于王宫内的事情,会不会引起对方的猜疑?

有些时候掌握着相关的信息,与没有掌握相关的信息只是道听途说,对于一件事的敏感程度是不可等同而论的。对方是一位王子,不会不清楚王宫中发生的事情,毕竟那一方是他的父亲,一方是他的姐妹。

说是当事人,可说恰如其分。

方鸻在这边稍微沉吟片刻,而一旁阿勒夫却看出自己这个新结识的朋友心有所虑,不由开口问道:

怎么了,艾德?

没什么,只是心有所感罢了。方鸻摇了摇头答道。

他自然不会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

心有所感?阿勒夫倒是有些古怪地看着他。

他设想过对方听到自己身份的诸多反应,但唯独没想到过‘心有所感’这句话。不过方鸻的态度倒是激起了他的好奇心,选召者他也见过,对于他的身份毕竟不像原住民那么毕恭毕敬,可或多或少也会有些好奇。

这个‘心有所感’又是个什么说法?

阿勒夫看着对方,不由说道:艾德要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大可以告诉我。你才帮了我一个大忙,按照沙海之上的道理,我理应当还你一个忙。

方鸻苦笑:我说过,那只是委托而已。

他倒不是不想点头,但不然应当怎么说?让对方带自己进王宫,去与那位大公主殿下会面?

想想也知道不靠谱。

阿勒夫见他不愿意说,想了一下,也不再追问,转而与他谈起之前那台魔导炉相关的事情来。

艾德,我老师从卡加返回之后,听说你修好了塔式魔导炉,尤其是听说你这么年轻之后,就一直想见你一面。

他是伊斯塔尼亚魔导构装学派有数的大师,平时很少会指点外人,你见见他总会有好处的。

方鸻听说魔导构装,不由有点好奇起来,他在海妖构型的实际运用上的确遇上了一些小问题,可人毕竟已经不在坦斯尼尔了,也没有爱尔娜女士可以时时刻刻教导他怎么使用魔导构装。而且德兰提供的‘星状网脉’技能之中,也有一大堆与魔导构装相关的知识。

不过这倒还是其次,主要还是因为他目前调查进入了死胡同,无法可想的情况下,也只有走这么一条路。

面前正是一位王室成员,时时刻刻都可以进入伊斯塔尼亚王宫的那种,要是这条路还不抓住,他还能想什么办法呢?既然对方希望他去见那个什么伯勒德大师,那么见上一面也未尝不可,他在工匠总会中见过许多德才兼备的工匠大师,但是贵族炼金术士倒还真没怎么接触过。

见他点头,阿勒夫不由有点喜出望外,忙问道: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

方鸻见对方好像真十分重视这个会面,不由有点意外的同时,也再点了点头。

走出居酒屋之外,两个沙漠骑士则在后面与主人交涉着什么,一时没有跟上来。

方鸻回头看了一眼,忽然问了一句:阿勒夫认识阿菲法公主吗?

年轻人回过头,有点意外地看着他:当然了,那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怎么,艾德认识阿菲法吗?他一边说,脸上不由自主发现出柔和的神色来:我和阿菲法关系还不错,不过当然比不上她和她姐姐的关系。

方鸻看了一眼对方脸上柔和的神情,心中闪过一丝讶然。他问阿菲法,当然是为了问大公主,只是直接问大公主的话,怕太过突兀,让对方一下子联想到最近的事情上去。但没想到效果出奇的好,对方竟然主动提起了鲁伯特公主。

只是看阿勒夫的神态,怎么似乎对于大公主的事情并不知情的样子?

要是大公主被软禁的情况下,他提到这对姐妹怎么也不应该是这么一个表情?

阿勒夫却继续说了下去:说来今天事情还和这件事有些关系。

方鸻微微一愣。怎么?

艾德还不知道,你修好的那个魔导炉,正是我和阿菲法准备送给我父亲的礼物,阿勒夫有些尴尬地一笑:马上要到父王五十五岁寿辰,对于沙漠之民来说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毕竟昔日第一任沙之王正是在这个年纪建立伊斯塔尼亚的。

为了这个礼物阿菲法准备了好长时间,我却不慎把它给弄坏了,伯勒德大师又没及时返回,要不是艾德的话,我可就完蛋了。所以我说你帮了我一个大忙,这可不是开玩笑。

方鸻隐约感到对方这话并未完全说尽,比如阿菲法准备的礼物怎么会在他手上?不过这些旁枝末节的事情,他倒不是很关心。倒是听到沙之王的寿辰,他心中微微一动,想问什么,但看到后面两个骑士走了上来,想了一下还是没开口。

只是默默将这件事记在心中。

那位伯勒德大师虽然是宫廷炼金术士,但也不是完全居住在王宫中,事实上就是考林的宫廷炼金术士,当然也不是居住在王宫中的。考林的宫廷炼金术士甚至更进一步,他们直接在工匠总会下面挂名的,有一些甚至本来就是工匠总会的派遣人员。

这位大师的居所距离这个地方并不远,就在冒险者公会的斜对面而已,难怪当初这位王子殿下会跑到冒险者公会去找人,看来这位大师没事的时候还会在冒险者公会挂职。

不过这段路虽然短,但方鸻还是找到机会旁敲侧击问了一些关于最近宫廷内的事情。

可让他感到有些惊讶的是,也不知道这个年轻的王子殿下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装傻,他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一个所以然来。

就这么几句话的时间,两人倒是抵达了目的地。

那是个地方本身就是一个炼金术工坊,不过炼金术士把自己的居所改造成工坊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方鸻看了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工坊的门口甚至有看守的守卫,不过对方显然认识阿勒夫,目不旁视瞬地放他们走了进去。

工坊内的陈设也是方鸻熟悉的那些东西,还比不上他在都伦与梵里克所见,艾尔芬多议会下属的工坊以及蔷薇工坊都要比这里奢华多了。伊斯塔尼亚不仅仅在考林伊休里安王国的政治版图上,在实际版图与炼金术版图上同样也是个边缘地区,无论魔导构装学派多么兴盛,也不能改变这一点。

由这些细节便可见一斑。

若是考林王室的宫廷术士的私人工坊,绝对不至于是这个样子。

不过方鸻倒不至于小觑了一位真正的炼金术大师,就像是爱尔娜女士再怎么是一个穷乡僻壤的工匠协会会长,水平也是远远超出他的。

等级压制就这么简单明了。

而与这位伯勒德大师的会面,同样倒也没超出方鸻的想象不过对方倒是比他预料当中年轻一些,他原本以为这个宫廷术士炼金大师是一个耄耋老人,却没想到对方还是一个年富力强的中年人。

只是双鬓有些微斑而已。

对方同样惊讶于他的年轻,以一个专业的炼金术士的角度与他探讨了一番关于塔式魔导炉的原理和结构之后,不由对他的见识大加赞赏。不过方鸻话里话外倒是听出了一些别样的意味,原来这位炼金术士大师原本竟然以为他是一个骗子。

当然,这并不能代表这位伯勒德大师现在的认知,在和方鸻面对面讨论过一番之后,他已经完全打消了这个想法,并对于方鸻的年轻有为十分欣赏。不过炼金术士大约就是这么一群人,除了本身专研的东西,很少去考虑其他的事情,说起话来也直来直往,三言两语之间就让方鸻搞清楚了来龙去脉。

方鸻一时间有点哭笑不得,不过大约也了解对方的想法,毕竟如此年轻的炼金术士多见,但如此年轻的晶匠,同时还了解塔式魔导炉这种老古董的东西。要不是这是他自己的话,恐怕他都觉得自己是个吹牛的家伙了。

再加上对方还是一位王子殿下的老师,在这方面自然不能不谨慎起见。

不过解释清楚误会之后,这场会面倒是让双方大有不虚此行的感觉。在一位真正的炼金术大师面前,方鸻自然不算什么,但他在塔式魔导炉和古代炼金术的见解上,曾经让阿奎特这样的顶尖工匠大师都获益匪浅,甚至无意当中促成了战斗妖精的重新现世,更遑论伯勒德一个伊斯塔尼亚的宫廷术士?

而对于方鸻来说,伯勒德知识水平,自然是要远高于爱尔娜的,对方也无愧于大师的称谓,放在工匠总会,一个工匠大师的头衔是少不了的当然,可能是最弱的那一种。比如某个分部门的副部长之类的。

大约是出于因为把方鸻这样一个‘年轻才俊’认作是骗子的愧疚的心理,对于方鸻关于海妖构型的一些问题,伯勒德也是罕有地耐下心来解释了一番,并给了方鸻一些自己年轻时的笔记见解。

这些东西可得不了,毕竟是一个大师年轻时代的经验,方鸻拿到手上直接就被系统提示‘获得大师手稿原件’,然后直接获得了好几千经验。搞得方鸻一时间愣在原地,犹豫起来自己是不是要不要回去都伦把自己老师家搬空?

而这还是其次。

伯勒德看了德兰的‘星状网脉’技巧,沉吟了片刻,然后对他说道:

这东西我也不太熟悉,是属于魔导构装理论的另一个方向。作者对于以太理论的深厚研究真是令人钦佩,我远远不如,而且我可以断定,在奎斯塔克不会有第二个人可以在这个领域有同样的造诣,你找其他人我看多半也是没用的。

那怎么办?

方鸻听了不由傻眼。

因为讨论得太过投入,他甚至一时都忘了自己是来这个干嘛的了。

借助认知经验,他其实这些日子已经把‘天界知识’学了个七七八八,等级也快抵达二十六级。但在学习这个‘星状网脉’时却犯了难,从一开始就有点如闻天书的感觉,不是有一点看不懂,是根本看不懂。

伯勒德想了一下,才答道:奎斯塔克工匠总会的前任会长,马约特大师,是这方面的大师。

方鸻赶紧问:那他在什么地方?

听了方鸻这个问题,阿勒夫不由在一旁无奈地答道:马约特大师已经在三年之前去世了。

方鸻一头雾水地看着两人,心想既然如此你们提这个干什么,玩我呢?

伯勒德却道:大师生前留下了一些书籍,此刻应该保存在王家图书馆中,你或许可以去那里找找答案。

方鸻一听,差点没呆立原地,几乎认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下意识问了一句:什么图书馆?

王家图书馆,伯勒德看了一旁的王子殿下一眼:让他带你进去就是了。

阿勒夫则拍着胸脯打包票。

没问题,艾德,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好了。

方鸻看着这两人,不由有点傻眼。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眼前这就是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星落V

喂喂,有人吗,听到请回答!天蓝,团长,有人在吗?

罗昊叹了一口气,还是和之前一样,呼叫得不到任何应答。

他放下手中的通讯水晶,抬头看着远处海天一色的风景浮云万里,白色的云岛一座座孤悬于碧穹之上,尘暴带来的昏黄已经完全褪去与消失,此刻的空海正透着一股令人心醉的蓝,一望而无垠。

但一望无垠反而令心中生出一股孤寂与焦躁,这仿佛是一片完全陌生的海域,往北、往南、往东与往西视野当中看不到任何陆地,达乌德号犹如孤零零悬挂在一面巨大的镜子之上,云团不过是镜面之上细小的棉絮。

我们这是到了什么地方啊

甲板上,卢福之盾的几个人正一铲子一铲子将船上的沙子铲出去。ZXC与乌小胖都有点茫然的样子,两人也不知道会在这里待多久,或许通讯很快会恢复,也或许会在食物与水耗尽之后,活活饿死在船上。

箱子一个人坐在船头,双手放在膝盖上,目光看着远处,也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罗昊打开舱门,走入下层甲板。

在主控室,一个临时搭起的台子上堆满了地图,上面胡乱涂一些标记,但没有专业的导航者,谁也分析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根据风向,他们可能位于伊斯塔尼亚西南方的空海上,但具体是在什么位置上,谁也没有一个准数。

总之是在贝因西面不会有错,因为只有伊斯塔尼亚的西面才会有空海。

洛羽正在检查魔导引擎的工作情况。

罗昊问了一下对方,总之情况不是太好。

管道内进了太多沙子,不找个地方把船停下来很难清理,洛羽平直地叙述道。另外就算魔导引擎完好工作,这么大的船我们也无法让它完全动起来,大约可以发挥六分之一的功率。

所以总之就是不行?

有什么办法吗?

这一次洛羽想了一下,才说:如果不管不顾的话,船还可以动得起来,但那之后会发生什么,就不清楚了。

罗昊沉吟片刻,果断道:那就先让它动起来,往东北方向总不会错。我们不能确定坐标,但总可以确定方向。

如果动起来,就可以确定坐标了,洛羽答道。把魔力浮标垂下去,一天后再测量一次,就可以得到一个大致的读数了。

如果坚持得到一天的话。

罗昊叹了一口气。

本来船上是有风元素发生装置的,要是没被那些居心叵测的秘术士们事先破坏的话,他们很容易就可以读出风元素以太的坐标系。艾塔黎亚的‘坐标系’是根据以太的分布规律来测定的,这也是这个世界确定自己位置的唯一方法。

然而没有风元素发生器的话,手工测量即费时又费力。

过去的精灵们还可以用法术来确立坐标,但自从魔导文明开始兴盛之后,这些法术大多废弃了。

罗昊在心中腹诽了一番在地球上测量经纬的方便,以及艾塔黎亚风元素坐标体系的繁杂与多余,忽然又想起什么,问了一句:那些爆炸水晶已经清理好了吗?

洛羽之前说完便回过身去检查魔导引擎的工作状况。听了这个问题,他头也不回地答道:这件事是姬塔与阿菲法小姐负责的,你可以问问她们。

那张放满地图的台子旁边放着一张椅子,此刻博物学者小姐正抱着膝盖蹲在上面,皱着一副小眉头看着那些地图。但她的地理学识在这里并派不上用场,看懂这些地图上的标识需要专门的地图学,七海旅团中也只有帕克与希尔薇德有所涉猎,当然后者已是专精的程度。

不过就算两人在此,缺乏参照物的情况下也很难直接得出有用的结论,这里一望无际的空海之上,连一座小岛的踪影也无,又何来参照物?

见罗昊的目光看过来,姬塔才轻轻吐了一口气,抬起小小的脑袋,小声回答道:那些爆炸水晶我们处理好了。

罗昊一愣:你们把它们丢出去了?

姬塔轻轻摇了一下头:只是拆除了引信而已。

好像是担心对方不明白,她又解释了一句:抽回魔力之后,爆炸水晶还是可以安全储藏的,它们发生爆炸的必要条件是需要火元素以太参与作用。干枯状态下的水晶只是容易损坏而已,但不至于意外爆炸。我担心它们之后还派得上用场,所以把抽出魔力之后的爆炸水晶留了下来。

你干得不错,姬塔。罗昊赞了一句。

他又四下看了看。阿菲法小姐呢?

她在照看那些水晶。姬塔答道。

罗昊点了点头,他们和这位阿菲法小姐也算是共患难过了,对方还是信得过的。

而这时洛羽回过身来,忽然道:罗昊。

怎么?后者微微一怔。

洛羽少有地静静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一旁的姬塔:那天那些东西,你打算怎么处理?

听到这个问题,罗昊不由沉默了下来。

你们也认出来了?他看了看两人,然后才问道。

姬塔点了点头。而洛羽则答道:是姬塔认出来的。

姬塔怔了一下:我、我其实并不太确定然后又道:要是艾德哥哥在这里的话,肯定可以认出来

罗昊叹了一口气,他本来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认出了那些东西来着。不过他倒没打算藏私,只是眼下那些东西并不是重点而已,若是达乌德号开不回去,那些东西放在那里也是枉然。

他这才答道:不用团长来了,我能认出那些东西来,应当就是你们想象中的东西而且应当是使用过后的残骸

姬塔听了不由瞪大了眼睛,小口也有点可爱地张开了。那不是说,秘术士们可能是在制造?

不是秘术士,罗昊摇摇头打断她:秘术士也只是执行者之一而已,忘了团长大人告诉我们的事情了么,背后的那个人应该是沙之王巴巴尔坦。我明白你们的意思,这个消息的确很重要,尤其是对于团长来说我猜术士们在船上放的爆炸物,就是为了销毁证据而已

但他话锋一转: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把船开回去,通讯水晶无法使用,连留下影像资料也作不到,要是船沉了的话,这些东西对于我们来说也是白搭。

两人听了,不由皆点了点头。

与伯勒德的会面之后,方鸻便获得了进入王家图书馆的权力。

阿勒夫的效率也很高,就如同对方的保证一样,第二天就带他前往王宫之中。而有了一位王子的保证,与与看守者混了一个脸熟之后,方鸻就可以一个人进入这个地方了当然,仅限于图书馆所在的区域。

这件事看来比想象之中顺利,而且一切都顺理成章,仿佛接下来找一个机会见到那位大公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方鸻连续三天前往王室图书馆,却发现事情并未如自己想象之中那么简单。

首先王室图书馆位于王室的行宫边缘,可以说其实并不完全在禁宫区域之内。而阿勒夫的面子也极为有限,并不能让他自由出入其他区域,有几次他装作走错,但很快就为守卫拦了下来。

伊斯塔尼亚王宫的守卫比他想象之中严密得多,这几天下来方鸻暗中观察这一点,发现就算是自己有心潜入,恐怕正常情况下也很快会落网。

当然他是比以前更接近王宫一些了,可正是如此反而不敢轻举妄动起来。毕竟他是在伯勒德大师的推荐之下,又是得了阿勒夫的口头保证,才得以自由出入这个地方。要是自己被守卫发现,这两人很难脱得了关系。

虽然他与阿勒夫相识是有一些功利心,但对方对他的帮助却是实打实的,伯勒德大师也同样对他有授道之恩恩将仇报这样的事情,方鸻自问干不出来。

当然他也是没确认七海旅团究竟有没有卷入这个大漩涡之中

要是希尔薇德小姐或者是其他人有危险的话,他或许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又是三天之后,但让方鸻感到有点不安的是,通讯还没又恢复的迹象。

但好现象是他可以连得上社区了,但社区仍旧是大约一个月之前脱机的状态,上面也没有任何新帖。他尝试着发帖,但被提示通讯状况受限,而过了那一夜,社区又重新上不去了。不过有了这一两次经历,方鸻倒是松了一口气。

至少没出什么大问题,看起来真就只是暂时以太网络出现了扰动而已。

这件事显然其他人也经历了,并在城内的选召者之中引起了一阵子讨论,只是随着社区重新陷入沉寂,这个话题也很快淡了下去。所有人都在默默等待通讯的恢复,当然不仅仅是选召者,原住民们也是一样。

工匠总会与冒险者公会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收到过任何关于考林北方的消息了。

倒是伊斯塔尼亚国内的消息,随着信使的脚步,陆陆续续汇聚而来,让人们零零星星了解了一些关于外界其他地方的信息。这些信息不多,多是某某地区的受灾情况,以及灾后的重建工作等等比较重要的信息。

就这样,方鸻又足足等了一周。

这一周中他倒不是全无收获,至少关于‘星状网脉’的学习总算有了一点突破,在研读了那位马约特大师留下的文献之后,他总算理解了一些德兰的想法。不过相当有限,倒是因为读书的缘故涨了一两千点认知经验。

聊胜于无。

到了后几天,他几乎已经完全放弃了继续查阅资料,只想办法把这些书籍誊抄了一遍。其间阿勒夫来找过他几次,伯勒德大师也来过一次,对于他的行为倒也没什么好奇的,毕竟两人也清楚方鸻是选召者,不太可能长久留在一个地方。

这些文献原稿对方带不走,但自己重新抄一遍还是可以的。

不过他们却不知道,方鸻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到了后面几天他发现自己已经完全看不进去书了。一周以来王宫那边的消息始终一片沉寂,任何打探都犹如石沉大海,沙之王巴巴尔坦也不知道究竟打算作什么,大公主始终没有任何一丝消息流出。

他倒不是关心大公主,而是因为七海旅团的其他人也始终联系不上,这让他逐渐感到焦虑起来。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焦虑已经愈发严重。

他来到奎斯塔克差不多已经两周了,但手头一点进展也无,这在过去是他从来没遇上过的情况。

昏暗的图书馆内,木桌上蜡烛的光芒忽然爆出一团火花,让光线摇曳了一下。

方鸻停下笔,抬起头来,目光透过火苗看着后面图书馆的大门方向,楞了一下之后,不由也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放下羽毛笔,合上书本,心中不由想到,要是希尔薇德在这个地方就好了。

他过去找不到头绪之时,这位贵族千金总能帮他想一些办法。

方鸻想到那张温柔的脸,心中一时间有些空落落的。

再要不是大猫人与艾缇拉小姐也好,团队当中就属于两人最为稳重,见多识广,能提出解决问题的方法。

再不行罗昊或者自己的表妹也可以,唐馨与自己从小玩到大,这个表妹的脑子有多好用他心中自然清楚。而那个军方的胖子加入团队没多久,也同样表现出非凡的判断力。这倒不是说他一个人就想不出办法,但眼下这个情况能多一个人给他出出主意也是好的。

正思考间,忽然一个声音传来:

方鸻抬头一看,才发现大门那边多了一个人影,不是阿勒夫是谁。

他不由一愣,这位王子殿下几天前说有事要办,然后这两天都没看到他人,这会儿忽然出现,也不知道他的事情办得如何了。不过看对方轻松的样子,大约是已经办好了吧。方鸻想到自己的事情毫无进展,又是一阵无语。

他看了看对方,在想自己要不要干脆和对方直说,让对方带自己进入禁宫之中。实在不行,就找一个借口好了,比如想去王宫中见见世面之内的,听起来土得掉牙,但说不定却十分好用的借口?

但他马上摇了摇头,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有些离谱。

纯粹是病急乱投医而已。

正思索之间,阿勒夫已经走了过来,开口道:我听卫兵说,这么晚了还有人在,就猜到肯定是你。

方鸻微微一怔,他留到最这个时候,自然是为了看看有没什么机会,纯粹是一个下意识的行为,却没想到自己居然表现得如此刻意了?他不由微微有点紧张,觉得自己是不是应当注意一下这些细节?

但阿勒夫笑了一下,摇摇头道:我听说你每天都是最晚离开,伯勒德大师倒是对此赞不绝口,说圣选者没几个人有你这么刻苦。不过我倒觉得你其实不用这么急,反正尘暴才刚刚过去,通讯仍未恢复,你大可以在奎斯塔克多留一段时间。

方鸻有点心虚地掩饰道:只是去其他地方也没事可干,习惯了而已。

这倒也是,阿勒夫忍不住失笑:玛尔兰的圣殿之中确实没什么趣事,要是在罗曼女士的圣殿之中就不一样了,我听说商业女神的圣殿之中每天都有很多精彩的事情呢。

方鸻心想也不知道玛尔兰女士听说你这么形容她的圣殿,会不会打爆你的狗头。不过商业圣殿那边的事情他倒听说过一些,知道阿勒夫说的是什么无非是商业仲裁,由于罗曼女士主管契约神职,因此每天都有许多商业仲裁在圣殿之中进行。

沾染了这些市井的气息,就别指望圣殿之中能有多肃穆了。

他有意岔开话题道:你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差不多准备好了。果然正如他所料,阿勒夫十分轻松地答道。

还记得我上次和你说的事情吗?阿勒夫倒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只卖了一个关子:就是我父王的寿辰庆典。

方鸻听到这个回答,手上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耳朵也竖了起来。

阿勒夫偶尔会和他说一些宫廷的琐事,不过说得最多的,还是关于这个庆典的事情。他不是伊斯塔尼亚人,事先对于这个庆典自然也没多了解,不过这前前后后一周多下来,也算是通过这位王子殿下知晓了一些内幕。

于是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阿勒夫,我没记错的话,庆典当天王宫是要对外开放的吧?

自然了,阿勒夫微微一怔:怎么,你对王宫感兴趣么?不过这就要让你失望了,当天开放的只是外宫而已,你现在所在的图书馆也是开放的一部分,禁宫的话,普通人是进不去的。不过你要是对庆典感兴趣的话,到时候也可以来参加。

方鸻听了也不失望,只轻轻点了点头:

这自然会。

他在心中计算着日子,庆典也还有半周时间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星落VI

确定了要在寿辰庆典那一天行动之后,方鸻表面上的工作停顿了下来,整个人倒是变得悠闲起来。图书馆资料的誊抄工作也基本结束,他也是第一次抽空在城内逛了一圈,虽然过去两周,自己也几乎上上下下跑遍了这座城市内每一处人流汇聚的地方,但心态不同的情况下,感受自然又大不一样。

不同于坦斯尼尔的条理分明、带着一种井井有条的沙漠港口的美,这座伊斯塔尼亚的古老王都更多的是历史的厚重。

闪耀着白金色泽的奈美尼亚岩山,从某个久远的年代起,就守护着这片伊斯塔尼亚人的天选之地。

两条河流在此汇聚,冲积出沙丘之上的绿洲之国,而早在蒙昧与文明的分野,沙漠之民就与平原之民就各自踏上了这片土地,并同样得到辛萨斯时代之后,大地上的主人精灵们的认可。

它们共同参与了上一个时代的大战,并在这场战争之后发展壮大起来,虽然最后彼此之间有过一段血火锻剑的时日,但终归还是重归于好、握手言和。但千年的沙漠阻隔两地,伊斯塔尼亚毕竟还是留下了与考林不同的文化。

纵使是身为局外人,方鸻还是可以清晰地察觉到这一点。

这两天的经历他没有告诉其他人。

而阿勒夫王子忙着自己的事情,或许也没察觉到他这两天并没有前往王立图书馆。

法里斯主教则似乎真的由他放任自流了,诚如对方所言,完全不干涉他任何行为。虽然偶尔会和他提一下关于女神大人的过往,神迹与教义,但就像是对一个对玛尔兰有些兴趣的非信众的讲述一样,并不涉及太多的宗教内容。

那些古老的故事,方鸻其实早已经听过了。当然在一个专业的神职人员讲来,又大不一样,丰富了许多他以前所不知道的细节。不过认真说来,方鸻只如同在听一个故事,一段历史,其实内心中也并无太多感触。

甚至说不定还会有一些抵触

正如法里斯所言,人心随着时间的流转而变化,而由人们信仰之中产生的神只也亦然。

虽不至于站在历史的高度上去批判前人茹毛饮血,但方鸻也必不会不认为历史上那一场场血流成河的杀戮,真是什么桂冠。

甚至他认为历史上可能存在不止有一个玛尔兰女神,毕竟杀戮的神职在巨人战争之后丢弃,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自那之后,又从战争神职之中获得了正义与勇气的领域。

接下来是漫长的宗教改革,新旧交替,无休止的斗争。直到新教徒掌权,一个新的女神从灰烬之中诞生,于是从昔日的战争之神化为了今天的公正女士。欧林的神只在上一次神战之后或多或少有这样的蜕变,而也之相比改变更加深刻的是艾塔黎亚本身。

古老的奴隶制王国消失了,取而代之是在精灵们教化之下的新文明考林伊休里安,奥述与罗塔奥,开化的文明与蒙昧的过去错身而过。而今只在伊斯塔尼亚这样少数的地方,还能看到过去野蛮的残留。

但今天的文明,说不定也是后日的野蛮,凡人正是在不断更替的过程当中进步的,艾塔黎亚如此,地球亦然。只是这里,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而已,所谓的欧林众神,或许正是诸如此类。

天边已经挂上了重重的暮色,犹如火烧,紫红的霞光,穿透了沙漠的黄昏。

然后天色渐渐淡了下去,犹如浅青至深蓝的变化,一层层消退,使奈美尼亚白金的山崖,染上银色的清辉,而那是倒映着这片静静沙海的颜色这片漫布银沙的海洋。

漆黑而静谧的苍穹下,天空弯曲着,使闪烁如钻石的星子降了下来,它们犹如落在这凡尘之间,而化为更加璀璨的光辉,汇聚于沙丘之上,又宛若流淌的河流正是这座城市的万千灯火它化而名为奎斯塔克,即伊斯塔尼亚语中‘灯火璀璨之地’之意。

千年来犹如灯塔,并蔓生出沙漠之民的文化。

方鸻站在圣殿的庭院之中,静静注视着天空变幻色调,直至苍穹深邃得无法再用目光去揣测,繁星点缀,银月初升,弯曲的视野犹如一口深不可测的古井让他想到了命运女神的那口井。

这井中的星辰,是否正是历史上的英雄么呢?

他忽然也不知道,自己在玛尔兰女士的国度之中,想起另一位女神的名讳,算不算是一种冒犯?

不过四周静悄悄一片,只有虫鸣之声,看起来公正女士对这种程度的冒犯,似乎也不以为意。方鸻低下头来,但还是没想清楚,自己与玛尔兰女神究竟是什么关系,玛尔兰圣殿展示出的包容,反而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难道自己真一点也不在乎玛尔兰女士的神眷,这位女士的圣殿也一点不在意吗?那这样的宗教信仰,存在与不存在又有何意义?

若女神真能看到一些什么,那她究竟想让他干什么呢?

自己这个所谓的神选者,难道真只有好处没有义务?

方鸻从来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好的事情。

不过他想不透,也就不想了。总归他自己还是自己,绝不会做违背自己本心的事情,至于玛尔兰女士在不在意他这个神选者,在意也好,不在意也好,又与他有什么相干呢?

相通了这一点,方鸻稍微透彻了一些,也不再胡思乱想。

他这才披上外套,准备出门。

庆典在九点半之后开始,伊斯塔尼亚的夏季夜晚要降临得比北方更迟一些。

离开玛尔兰的圣殿的出口在庭院的另一边,之后要经过侧殿,经过正殿大厅经过大厅时,方鸻看到法里斯主教正在指挥几个新来的学徒在打扫圣坛,清理雕像与更换圣画。待会庆典开始,玛尔兰的圣殿也有庆祝活动,会有不少信徒来此。

法里斯主教回过身看到他,忽然出言叫住了他:艾德先生。

方鸻一怔,不由停下脚步,看着对方问:

怎么了,法里斯主教?

法里斯放下手中的圣器,慢腾腾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他也上了年纪,不复年富力强的时候了,短则三年,长则五年,对方就要离开这个教区,到时候玛尔兰女士自然会选出新的神选,来替代他。

当然女神大人必不会薄待自己的忠仆,他还有很长时间可以追寻自己的信仰,直至进入那个追寻已久的神国。只是到那时候,方鸻想自己可能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回到地球了。

艾德先生要去参加庆典?

这场庆典对于奎斯塔克人来说意义非凡。

它不仅仅是沙之王巴巴尔坦的诞辰,更是伊斯塔尼亚人的立国日,早些年佩内洛普王室名不正言不顺的时日,没少拿这件事来宣传,潜台词自然意味着佩内洛普家族继承伊斯塔尼亚权柄的神圣合法。

不过对于一个局外人,与一个高层神职人员来说,这些东西自不必提。

他参加这场庆典自然不是为了看热闹,虽然他也喜欢凑热闹,可眼下这个时节,他又哪有这个心情?今天晚上的一切,自然是为了那个计划而准备,甚至要付诸行动若是有可能的话。但法里斯主教却像是看出这一点,开口道:

距离庆典开始还有一段时间,我们聊聊如何?

方鸻估算了一下时间,再点了点头。他在圣殿住了这么长时间,食宿皆是免费,出于礼节,当然也不好意思不耐烦。

你这些日子还是在为大公主的事情奔波?

方鸻听了,不由沉默了片刻,但最后,还是选择了坦言:也不全是,其实更多也是为了自己的事情。

他在圣殿居住日久,若是对方有心告发,当初说不定自己还没离开贝因,既然并非如此,那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他把自己在坦斯尼尔的事情,与七海旅团的事情说了一遍他在王都活动,无非也只是为了确定自己人的安危而已。

虽然这些话听起来有些不近人情,因为方鸻总觉得这位主教是向着自己当下的行动的,也就是说,对方似乎是支持自己帮助那位大公主的。

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之所以可以在玛尔兰圣殿出入自由,正是因为这个缘故。

或许这正是玛尔兰女士的目的。

虽然他搞不清楚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关系,但当这位老主教问起的时候,他还是选择坦言。

因为有时候把话说清楚,反而有利于把事情变得简单。

他当初离开贝因也蒙受了对方的恩惠,当然不希望事后双方因为误会而把关系闹僵。当然,这主要还是因为面前这位老主教的品格要是在流浪者那样的人面前,方鸻还照样会满嘴跑火车的。

但他以为法里斯主教至少会迟疑一下,或者皱一皱眉头,但没想到这位老人神色如常,仿佛并不在意。

那我认为你倒可以放心。对方甚至反过来劝慰他道:这件事还不至于牵扯到圣选者,你的同伴应当会没事的。

方鸻怔了一下之后,才缓缓点了点头。

或许如此,他答道:但我总不能放手不管,作为团长,总得做点什么。

何况大公主作为你的雇主,你认为自己对她应负有一定责任?老人问道。

方鸻再一愣,一时没有体会出对方这句话的含义是如何。

大主教有何指教?方鸻问道。

法里斯笑了一下。和艾德先生接触了一段时间,艾德先生是什么样的人,我大致还是能看得清楚,而且作为女神的信者,自然相信女神大人所挑选之人的品质。而这是佩内洛普王室的私事,圣殿也没打算介入,因此也谈不上指教一说

那么?

王妃昔日被袭击一案在伊斯塔尼亚人尽皆知,倒也不算是什么秘密,法里斯再开口:上次我和你说过关于沙之王的事情,这一次就不必再赘述,不过艾德先生既然对此有心,我和你讲讲那位王妃的事情如何?

方鸻渐渐平静下来。

他看着大厅中忙碌的众人,一时间好像忘记了庆典,安静地问道:那位王妃有什么奇特之处吗?

他心中一刹那回想起了公主殿下交给自己那本笔记。

那本他明明在很小的时候,在舅舅书房中见过一次的笔记。

收藏了这么一本奇特笔记的王妃,想来身上也会有一些故事,他其实当时就有这样的感觉。只是掌握的线索太少,公主殿下与王妃的家人当然也不会放任他去调查,因此最后才不了了之。但此刻大主教的话,一下子勾起了他心中的回忆。

那位王妃的确是有一些奇特之处。

法里斯缓缓答道:这说来也不算是什么王室辛秘,这些所谓的小道消息在奎斯塔克流传甚广,有真有假,但有的太过荒诞不经,很少离开这座古老的城市而已。不过关于这一则倒是真的,大公主的生母出身不低,有一个显赫的姓氏,不过她本人在伊斯塔尼亚的贵女之中大约算是一个异类,在伊斯塔尼亚人看来,说是离经叛道,也不算全错

她早年之间曾经前往过考林,并结识了一些冒险者,还与圣选者熟识。甚至有传闻说她曾经参加过一个冒险团当然,后一个说法不太可信,因为无论怎么离经叛道,她还是要在意一下家族的意见的。

不过大约正因为有这么一位贵女,才会看得上在世人眼中同样离经叛道的佩内洛普家族,你要知道在鲁伯特公主祖父在世的那个年代,那些高高在上的旧王公贵族们是不一定看得起这位新晋之王。

关于王妃与沙之王的故事也有许多,其中有一些还颇为浪漫,有传闻说王妃的家族原本是打算把她的姐姐嫁给巴巴尔坦,但后来两人因为一次意外的巧遇而结识,直至两情相悦,才有了后来的一切故事。

不过王妃在世时,的确与沙之王感情笃深,两人先后育有两位女儿,即是今天的大公主殿下与她的幼妹。

方鸻不由想到了两个阿菲法。

那真只是一个巧合吗?

不过这些故事他都在大公主那里听过一次,倒是主教前面那一段叙述之中,那个离经叛道的少女,向往冒险的贵族千金,反而让他有些惊奇。可也是了,若非如此,对方又怎么会收藏着这么一本奇奇怪怪的笔记呢?

只是法里斯主教忽然和自己说起这个,又有何含义?

他不由看向对方,老人的目光邃然而有些深沉:

十年之前,王妃骤然离世,这件事在伊斯塔尼亚掀起了轩然大波

沙之王巴巴尔坦以此为契机,连根拔起了数个古老的家族,并确立了新王的权威

但偏偏是直接参与其中的盲从者,一直没有得到彻底根除艾德先生,还记得你刚来这里时我和你说起那件事吗?

方鸻微微一怔,立刻回想起了那件事来。

精灵的创生之术。

永生之秘。

法里斯主教,你是说,他微微停顿了一下:沙之王打算利用盲从者,去实现那个近乎于天方夜谭的的死者复生之法但这确实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甚至连‘奇迹’也算不上,只不过是谎言而已

炼金术从表面看来的确与盲从者追寻的永恒的秘密有异曲同工之处,尤其是努美林精灵的创生之法,两者几乎是走在了同样的道路上。

方鸻自己就学习过古代炼金术,并且还从中领悟出了创生之术的用法,对此更是深有体会。但他也清楚,这两者只是看来表面相似而已,其实则是截然相反,背道而行。

炼金术的创造并非是无中生有,只不过是改换了这个世界上物质的存在方式而已,而介入其中的以太,是必须支付的代价所谓的等价交换,莫不如此。

而在艾塔黎亚,人之一死,星辉立刻消散,存在过的灵魂,也会重归于这个世界的本原。要从无尽的星辉之中,重组出那个曾经存在过的‘人’,这个塑造出的‘生命’,真的还是原本的那个灵魂么?

他当时听了这个消息只感到惊悚。

不过盲从者干出什么样的事情,大约都不让人吃惊。

而平复了几天之后,他心中只剩下一种淡淡的荒谬感,或许这就是巴巴尔坦与那些盲从者‘合作’的原因。听起来倒是可以合理解释他之前所见的一切,但这种‘合理’,在方鸻看来甚至有些可笑。

法里斯仿佛没看到他的神色,缓缓开口道:

这件事几乎是公开的秘密,秘术士们想要借助沙之王重回权力的中心,而努尔曼不过是因为愚忠而已

但我清楚沙之王本人应当还算清醒,没有在这件事上陷入太深,他利用那些人,不过是怀着一线希望而已

不过等到该报仇的时候,他是绝不会手软的。

方鸻看着对方:这就是圣殿之所以没有介入的原因?

当然不是,法里斯答道:圣殿其实一直在调查盲从者的行踪,只是有沙之王掩护,很难抓住他们的马脚而已。

方鸻忽然反应了过来:这就是女神大人的目的?

然而没想到的是,法里斯摇了摇头:这是玛尔兰的信众的分内之事,怎么会推到他人头上?

方鸻楞了一下:那主教和我说这些是?

法里斯看了他一眼,却问了一个方鸻预料之外的问题:艾德先生,你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答应大公主,要调查王妃之事?

第三百三十六章星落VII

暮色未尽,然而街上已然人流汇聚起来。庆典的氛围,仿佛于悄然之无形间弥漫开。

当然了,这场沙漠之日的庆典,远不如他在都伦冬日祭之中所见的那一场热闹与喧嚣伊斯塔尼亚人对于庆典,似乎有一套自己独立的看法。沙尘覆盖的街道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手中各捧着一枚发光的水晶,便已悄然无声向王宫的方向汇聚过去黑暗之中,宛若一条光龙。

世人常常把火焰、干燥与炎热放在同一个语境之下。同样的,火在于沙漠文化当中也有特殊的含义,它与辛萨斯蛇人的创世神话仿佛一脉相承世界从火焰之中诞生,万物又终将归亡于一场大火之中。

火是神圣之物,是安卓玛的圣徽,而烛火则成为它的一个象征。过去沙漠之民们总是携带者烛光参加这样的庆典,但经历过许多次火灾之后,逐渐改换成了光水晶,火与光相辅相成,犹如一对双子。

行走在这样一条光流之中,便能清晰感受到伊斯塔尼亚文化的与众不同。

但方鸻漫无目的地顺着人流向王宫方向走去,并不带着任何想法看着这一幕,心中却只反复揣摩着之前法里斯主教与自己的那番对话。

他从鲁伯特公主那里接受委托的具体理由是什么呢?

当然是各取所需。

选召者完成委托还能有什么别的含义?

但更详细一些,应当是为了七海旅人号吧,或者进一步说是为了完成许久之前对一位女士许下的承诺。

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张言笑晏晏的面容来,沉静美好的眸子之中,像是安眠着一位公主般的恬静,那梦中应有蔓延的玫瑰与蔷薇,也有刺人的荆棘。但她只浅浅一笑,一切皆化为午后动人的阳光,犹如茶盏之间的一本铺开的书,娟秀的文字之间写满了温柔。

他从来没想到一个人可以在自己心中占据如此重要的位置。

好像是不经意之间,就已经习惯了彼此的存在。

他轻轻抚了一下自己的领口,好像那只纤柔的手仍在那个地方似的

方鸻心中有一种按捺不住的蠢动与不安,独处之时的心更像是一叶漂泊不定的孤舟,在这些日子中时起时落鲁莽与冲动,担忧与焦虑并存着,却又不得不时刻冷静下来。因为明知这只不过是自己的妄想纵使一时失去了其他人的消息,但他们有什么危险的可能性其实并不大。

或者不若说这种残存的理智,压制着他没有作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但随着时日的推移,他真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旁若无事的装下去多久。

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方鸻不由自主轻轻叹了一口气。

叹完气,他才微微怔了一下。

原来自己已经担忧到了这个程度?

但这些想法从他脑海之中一一经行过之后,又重新回到了之前那个问题上,他当然明白法里斯主教问自己这个问题,本意并不是这个回答。

对于冒险者来说,完成任务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

但总须得有一些抉择的因素,不是吗

大殿之中,法里斯目光中闪烁着淡淡的光芒,那浅棕色的苍老的眼睛中,旁人很难藏得住什么真正的秘密。难道杀人放火、伤天害理的委托,冒险者们也义无反顾吗?

那当然,方鸻觉得对方这个问题纯粹是多此一举。冒险者公会也

但那样的冒险者的确存在,对吧?

方鸻楞了一下,对方这么说是意有所指么?

但老主教看着他,带着微微的笑意,似乎并没有指责的意思。

他想了一下,才缓缓点了点头:败类什么地方都有,冒险者也并不比其他职业高尚一些,甚至更良莠不齐。

但七海旅团绝不会如此。

忽然之间,方鸻明白了过来对方的意思。

契约的双方的确是互相选择的,他也有接受委托与否的权力,之所以看中这个任务,一方面的确是因为报酬丰厚。但更重要的是,不要说是大公主那怕就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对于自己母亲离奇的死耿耿于怀,要求昔日的凶手付出代价这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从本质上来说,正是因为自己的认同,才会接受这个任务。

而听了方鸻的回答,法里斯目光微微一笑:

所以你认为,你的选择是正义的,才会同意公主殿下的请求,对吧?

正义也说不上吧,方鸻答道。但至少说不上是错误的吧?

为何这么肯定呢?

这还有为什么么?

既不违反《星门宣言》,也不违反伊斯塔尼亚的律法,也不与人们所认知的普世价值相悖。

各取所需或许也说不上多高尚,但怎么也说不上是错误吧?

但法里斯主教仍旧是那副平淡的样子,指出这一点来:是么,但伊斯塔尼亚的律法是由沙之王谱写的,你今日没有违反,明日呢?况且艾德,而今你处在沙之王与公主殿下的夹缝之间,若他们二者对立起来,你帮那一边呢?

沙之王才是伊斯塔尼亚的主人,是考林伊休里安认可的盟友,自然也是‘你们’认可的伊斯塔尼亚唯一合法统治者。倘若公主殿下旗帜鲜明地反对自己的父亲,甚至不惜分裂这个王国,你介入这之间,是不是违反了你们的宣言呢?

方鸻张了一下口。

他一时间竟有点哑口无言,因为从来没从这个方向去考虑过这个问题。

在他看来大公主与沙之王之间的矛盾,怎么也不会上升到民族与国家的层面,不过是王室内部的矛盾而已。

但他忽然发现自己想得简单了,王室内部的矛盾又何来单纯一说?考林王室的内部斗争,如何会闹到而今的境地,不是前车之鉴,历历在目么?

他不由呆住了。

但是他有些犹豫道:我们和大公主只是雇佣关系也不会

也不会介入得如此之深?老主教反问道。

但你的同伴们呢?

他们还深陷其中吧?

方鸻皱起眉头。

老主教摇了摇头,缓和了口气:我不是说有人要拿此事逼迫你站队,但你而今的行事,难道不是已经作出了选择了么?

你虽然不想介入其中,但事实如此。

面对老主教淡然的目光,方鸻竟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但对方又缓缓说道:你是不是认为自己明明是对的?

你的确没做错什么无论是不是利用,沙之王都踏入了禁区。而公主殿下不过是只想要一个关于自己母亲的死的真相而已,听来也是人之常情,她并没有利用你们,甚至可能一开始她自己也不知情。

你们不过是因为一个误会,而卷入其中。

方鸻声音有些哑然地问:法里斯主教认为我做错了么?

但他内心中并不这么认为。

他自问自己的决定,都过得去自己的良心一关。

法里斯看了他一眼,意外地也摇了摇头:你内心中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方鸻惊讶地看着对方。

法里斯缓缓答道:我猜你身边一定有相识的,女神大人的骑士吧?

他们一定也和你说过对于正义的定义,对吗?

老主教眼中闪烁着意义不明的光芒。

方鸻的思绪一下子就回到了许久之前。

那还是艾尔帕欣,大猫人的确与他说起过类似的话。

马尔兰的从者所追寻的正义,无外乎是不违本心而已。追寻自己所认为的正确,只要坚持底线,就不会失却方向

可法里斯主教在这当口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起这些呢?

他有点不解地看着对方。

老人却像是读出了他眼中的迷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女神大人也无法预知未来,作为她的信众自然更不行,关于一件事当中的是非曲直,不是当事人都不敢说尽知晓。而当你深入其中,感到迷茫是很正常的事情,但你只要记起今日此刻所想,至少不会失去立场

只要记住女神大人事实上是公正的追寻者,而非仲裁者。

你不是问你想问女神大人的许意么,这便是了。

方鸻不由听得呆住了。

他一直怀疑圣殿的意图,进而怀疑玛尔兰女士指自己为神选,也是怀有什么目的。

因为他一直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免费的午餐,一位俯视众生的神只,又怎么会平白无故看中他,给予他好处?

但法里斯的话却一下尽数解释清了他心中的疑惑,原来对方从一开始就没有骗过他,玛尔兰女士选中他,只是因为他的行为符合其教义的定义。若他坚持初心,他所行的一切,亦是玛尔兰想要见到的结果。

若有一天连他自己也变了,那位女神的眷顾自然会离他而去。

方鸻不由苦笑起来。

这位女神大人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但他偏偏不得不接受,自己总不能为了反对而反对吧,何况这对于他来说也是有好处的,也算是一种双赢吧。

不过他明白,那位女神大人肯定赢得更多一些,这世界上行为与其教义相合的人只有他一个么,当然不是。远的不说,大猫人,迪克特爵士,都远比他更正直得多,也更加有能力,但女士为什么偏偏不选择他们?

方鸻心中清楚,还不是因为自己掌握着苍之辉的缘故。

毕竟祸星将临,神战已至

欧林众神们一定在准备着,那些越是靠近祸星降临这一条线的人,也越是得众神的青睐,然后他们再根据这些人的品性,从中找出自己教义相合的人,并划分出自己的神选来。

想必事情即便与此有些差池,但也不会相差太多。

不过方鸻搞清楚了圣殿的态度,至少知道自己背后不会有一个居心叵测的势力之后,心中也算是放松了些许,无论如何,这也勉强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吧。

虽然他总觉得,法里斯主教与自己最后那番话之中,总有些话中有话。

所以说这些宗教人士,说话总是神神叨叨的,有时候实在令人头痛。

怀揣着杂乱的想法,等方鸻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随着人流一起抵达了王宫区域当然,正如阿勒夫所言,是王宫的外围区域。穿过了有守卫把守的三道内城门之后,后面是一片相当空旷的广场。

棕榈树丛与低矮的灌木,与远处闪烁着微光的溪水所围绕起来的一片皇家园林,一片开阔的草地,草地中央架起了一个巨大的篝火,只是还未点燃。

更远一些的地方,棕榈树丛之后的土丘之上,便是伊斯塔尼亚的禁宫,那里建起了一个白色的高台,据说待会沙之王与他的后妃子女们,便会出现在那个地方。方鸻下意识左右看了看,也不知道阿勒夫是不是在这个地方,不过想来今天对方应当很忙,不会出现了吧?

孰知他才刚刚开始这么想的时候,对方便一闪身从人群之中出现,向他挥了挥手:

艾德,这边。

今天的阿勒夫一身宽大的长袍,显然也明白自己混迹在这个地方,不能让其他人认出自己的身份。方鸻有点无语地看着这位王子殿下,与他身后的两个骑士仍旧是之前的那两个。

那两个骑士,倒是一副正常的装束的样子,毕竟奎斯塔克除了王室,许多大贵族也会带着随从出门。

对方走了过来,然后不由分说地将一些东西塞到他手上,开口道:这些是我从王宫中带出来的食物,待会庆典会举行到大半夜,民众都会自己带来食物在篝火边聚餐我猜你不是本地人肯定不知道这些。庆典开始之后我肯定过不来,所以先把这些东西送过来。

他微微笑了笑,棕色的眼睛中却显得有些忧郁。

其实这是我母亲专门准备的,她听说了你的事情,让我好好感谢你,这也是她提醒我的,要不然我可记不起这一点。他指了指自己的两个侍从。本来我是打算让他们送过来的,但母亲让我最好亲自来一趟。

方鸻看着手中精致的糕点,这才意识到这是一位王妃亲手制作的,一时不由有点受宠若惊。

他其实也带了食物与糕点,因为就算法里斯主教日理万机没有在意这些琐事,但玛尔兰的圣殿之中又不是人人都是木偶人,自然早有人和他提过这个了。

不过这是对方母亲的一番心意,他总也不能推拒,于是便只点了点头。

但他看了看对方,照理来说这位王子殿下为这一天准备了多日,应当有些兴奋才是,但阿勒夫此刻紧绷着一张脸,十分紧张的样子,眼神之中竟微微透着一丝不安之意。

他才不由有点奇怪,沙之王巴巴尔坦难道有这么严肃与可怕,不过是过个生日而已,竟然给自己的子女这么大压力?

虽然感到对方作为沙漠之民的传统有时候让人感到过于热情,不过方鸻还是认可这个自己在奎斯塔克新结识的友人,他开口询问了一下对方的状况。

而阿勒夫微微一摇头,表示自己无碍,可能只是这些日子有些过于劳累了而已。

准备礼物能有多劳累?方鸻微微一怔,但他还没开口,而阿勒夫却已失笑道:

艾德,我的兄弟,你其实不用太介意我母亲其实只是从伯勒德大师那里听说了你的事情,希望能帮我找一些助力而已。但我知道你意不在此,很快就会离开奎斯塔克,所以也不必介意,把这个庆典当作是一个放松的机会好了。

方鸻这才明白过来对方是什么意思,看起来那位王妃想让他留在奎斯塔克或者进一步说,是招揽他作为宫廷炼金术士。

若是原住民,方鸻或许还考虑一下,有些公会炼金术士也会兼任宫廷炼金术士,或者充当顾问,在某地停留一段时间。毕竟炼金术士也是要生活,要赚钱,要恰饭的。而各地的王室与大贵族,无疑是他们最好的服务对象。

不过他是选召者,自然无心于此。

他再点了一下头,表示自己明白。

那你在这里,阿勒夫放下心来。我马上就得回去,等庆典结束了,有机会我们再见面。

不用了。方鸻赶忙摇头,他今天晚上还有自己的事情,巴不得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自己才好,怎么可能等庆典结束之后还找谁侃大山?等结束之后我会直接返回圣殿,我还会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有机会再说吧。

然后他在心中补充了一句,如果有机会的话。

因为若是今晚行事顺利的话,他说不定就要带其他人逃出奎斯塔克,怎么可能还留在这个地方。

不过阿勒夫显然没有察觉,点了点头。那也行。然后便带着两个随从消失在人群之中,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显然其他人也没察觉,居然会有一位王子混迹在平民之中。

前方此刻火光一亮。

广场上的篝火终于被人点燃。

庆典开始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星落VIII

明亮的篝火跃然进入方鸻视野中。

温暖的光芒投向四面八方开阔的野地,而火焰升腾燃烧的呼呼风声,早已掩盖在人们的谈论声之下,其间间杂着几声尖利的孩子的尖叫声与笑声,不过在眼下这个当口,也没人去再责备他们了。

萤火虫在黑沉沉的湖面上飞舞,这时远处高台上走下一个身穿黄色长袍的巫医,人群稍微安静了一些,为其让开一条道路,让老人缓缓走到篝火前。在火光映照之下,巫医古铜色的脸膛上涂画着神秘的花纹,他一手持挂坠着骨片的手杖,一手持古朴的石板。

方鸻从玛尔兰圣殿中的神职人员处了解过这个庆典的大致步骤。

首先由点火人引燃圣火,然后会有一个大执礼者上来诵读祷文,向安卓玛祈祷会有更多的生命降生在沙漠之上,火焰的阴影则会带走腐朽;执礼结束之后,沙之王巴巴尔坦会出现并接受自己子民的觐见,然后接见考林伊休里安的使节,与献上礼物的环节。

等这一切结束之后,就是狂欢,舞蹈与聚餐,庆典一直会持续到后半夜,不愿意离开的人甚至可以待到天明。

然后卫兵才会驱离剩下的人,并关上王宫大门。

这个年长的老巫医,显然应当就是执礼人了。

方鸻没心思去听对方诵读的冗长祷文,回过头将目光投向其他方向:那儿越来越多的人正在汇聚进入这片空地之上,篝火的光芒只不过照亮高台之下的一小圈而已,远处黑暗之中是繁星一样浩瀚的光海那星星点点的光芒,正是人们手中的光之水晶。

黑暗中的光辉一直延伸向王宫之外。

大半个奎斯塔克的居民,此刻应当都汇聚在此刻,而王宫外面还有一个更大的广场,此刻那里同样应当同样壮观。

能进入王宫的客人,多半是有些身份的贵族与商贾,也不纯粹是平民,他这是有阿勒夫的手令,才得以进入。而没有资格的普通人,则会在王宫外面的广场上进行聚会,那里的篝火比这里更多更大,还有各类表演。

外面王室会发放食物、果蔬与美酒,让贫民也可以参与到这场一年一度的庆典中来。

反倒是贵族们需要自己携带食物

方鸻心想这倒是人性化,毕竟王公们需要的只是一个社交的场合,也不在乎那点吃喝,他们有的是家仆,让仆人带上足以开一个宴会的美食与酒饮都可以。

除了这两处地方,各大圣殿今天也会开放,信徒们会在圣殿之中进行晚祷,并分享圣餐,他离开玛尔兰女士的圣堂之前,所见的景象就是正在为今天晚上这场大庆典作准备。

不过这个庆典只在奎斯塔克比较隆重,在伊斯塔尼亚的其他地区往往只有各家自己的准备罢了,没有游行与狂欢,不像是冬之祭典在考林伊休里安那么普遍,从北到南,甚至是梵里克这些不下雪的地方也会举行。

方鸻收回目光,执礼人的祷文终于完毕。

愿安卓玛庇佑银沙沙海。

对方用一句祝词作为结语。

广场上的客人们也齐声应和,祈祷声此起彼伏,如同海涛。

对于伊斯塔尼亚人来说,沙海与他们本是一体,这片千年的故乡,承载了沙漠之民的生息文明。

这句祝词是用考林语说的,应此方鸻也能听懂的,过去肯定不是如此的,但随伊斯塔尼亚加入考林伊休里安之后,观光客与选召者越来越多,这个古老的国度也不得不‘入乡随俗’,作出一些调整与革新。

方鸻再一次将目光看向四周,暗猜在场的客人中有多少人是选召者。

佩内洛普王室每年都会请一些并非是贵族的客人进入王宫中来参与这场庆典,这些受邀请者大多是选召者确切的说是观光客。正如你想象之中那样,这里面其实是一门生意,邀请多少人,邀请谁,自然是王室与各大旅行社之间私下的交易。

每一年差不多有三百个名额发放到各大旅行社手上,这些旅行社正是方鸻过去所听说过的‘跨界旅行社’,星门港的观光通道当然是不由星门港亲自下场经营的,背后是全球大大小小一百多家‘跨界旅行社’所经营着。

第三赛区大约有二十七家这样的旅行社,其中较大规模的有三家,艾小小一家与唐馨正是通过三家之一的‘星辉’旅行社来到艾塔黎亚的,其中沙之庆典正是经典观光项目之一,艾小小就不止一次提过。

不过观光行程是按时节划分的,艾小小的他们一行的行程原本并不包括这场庆典。其实要不是星门延期,他们一家与唐馨早就返回地球了,自然也赶不上这场庆典。

艾小小提到这件事时还颇为有些可惜的意味。

方鸻看了看四周,也不知道她和唐馨是不是在这里,两人应当是和七海旅团的其他人在一起的。

执礼人宣告庆典开始之后,四周的气氛便一下子放松下来,空地上已经是人挤着人,人们的议论声越发嘈杂,每个人的情绪或多或少有些兴奋,不时有人哈哈大笑的声音传来。

高台上出现了王室的官员,方鸻向那个方向看了两眼,意识到接下来沙之王巴巴尔坦可能要出现了。他对这位传奇的沙之王也有些好奇,但眼下有更紧要的事情却不得不走开,等到一会儿巴巴尔坦出现,现场肯定要重新安静下来。

太过井然有序的话,就不大方便他行事了。

趁空地上还一片喧闹,他转过身,分开人群向外围走去。这些天他前前后后进入王宫不下二十次,虽然没找到什么机会进入禁宫,但对于王宫外围区域已经十分熟悉了,关于进入禁宫也大约找出了几条路线。

由于四周都是身份的贵族,虽然人山人海,但大家自恃身份,还不至于和王宫外面一样挤得和沙丁鱼罐头一样。他也没花多少时间,便分开人群走到了空地外围,外面自然有卫兵看守与巡逻,但方鸻看到这一幕却不惊反喜。

果然与他预料之中一样,为了谨防出现意外,佩内洛普王室果然在这一天抽调了更多的守卫来这个地方维持秩序。但看守王宫的兵力是有限的,这边多一点,那边自然就少一点,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不动声色地走向广场外围,向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那边看守的卫兵这些天也和他混了个脸熟,大约是知道他与阿勒夫王子的关系,看他走过来还问了一句:

庆典马上就要开始了,艾德先生不多呆一会么?

狂欢还没开始,图书馆那边开门了么?方鸻假意问了一句。

那守卫暗笑,没想到这个年轻的炼金术士大人和他们一样,也只对庆典后半程的狂欢感兴趣。图书馆还没到闭馆的时间呢,艾德先生。

方鸻点了点头,向对方道了一声谢,便向那个方向走去。

不过他当然不是去图书馆,走了没多远之后忽然一转向,不着痕迹地走进了一条小径之中。而一进入小径之中,他轻车熟路地往一丛灌木背后一闪身,藏在那个地方向四周打量了一下,四周静悄悄一片。

确认四下没人,方鸻才窸窸窣窣脱下外套,藏在灌木下来,然后再从那里翻出一件早已准备好的长袍与头巾套上,再蒙上面,从摇包之中拿出一只操控手套,打开工匠系统,转瞬之间重构出一把骑士弯刀佩在身上。

他再拿出一面钢面小镜看了看自己,大致从外形上来看,不仔细看的话活脱脱是一个王宫守卫,沙漠骑士的样子。

唯一让他不满的是稍微矮了一点。

伊斯塔尼亚人大约是有一些巨灵裔的血统,平均身高就不低,王宫守卫更是经过严格选拔,个个虎背熊腰,高出常人一大截。

他穿着这么一身长袍,与一般的沙漠骑士比起来,不伦不类像是帕帕拉尔人穿着人类的衣物一样。

不过算了,勉强够用就行。

做完这些准备,方鸻才再从腰包之中翻出一枚黑沉沉的水晶要进入王宫,自然不能携带任何武器灵活构装也不行,信息化水晶自然也不可以。不过他用了点小手段,就把自己的信息化水晶改成了通讯水晶的一样。

只是这样一来,原本的通讯水晶就不能再带了,毕竟没谁会带两个通讯水晶在身上惹人生疑。

好在通讯水晶本来也用不上,倒不用纠结

他从信息化水晶之中放出两只‘黄蜂I’,然后依次将它们放飞出去,拉下风镜,开始侦查起四周的情况来。

经过之前几天的试探,他其实对这附近一带已经非常熟悉了这条小径会通向一处幽静的花园,在那里穿过一道铁栅栏门之后,就进入到禁宫的庭院之中;平日里,那里当然有重兵把守,而且附近的小道之上还有两队守卫在来回巡逻,他有心从越过铁栅栏进入到禁宫之中,也没这个施展的机会。

但今天王宫的兵力被抽调之后,这边的防守明显空虚了许多。方鸻很快就通过发条妖精的视野看到,巡逻的守卫虽然还在,但明显比之前少了一队。他让自己的‘黄蜂I’飞低了一些,穿过那里悬浮在空中的一只发条妖精的视野,从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下方溜了过去。

王室守卫之中自然也有炼金术士,方鸻一早就发现了这一点。

穿过视野之后,他轻易看到了那个方向的栅栏门,门边仍旧有守卫把守,但人数至少少了一半。

看到这里,方鸻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和他预料中差不多,自己的机会来了。他这才小心翼翼地让自己的发条妖精停在那里的树丫上,让镜头始终对着那些守卫的方向,然后掀起风镜,再看了看四周再一次确认周围没人之后,他才从灌木从中走了出来。

方鸻轻轻吸了一口气,心中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虽然这样的潜入好像对他来说也是家常便饭了,可这种抓住就会引起巨大纠纷的,显然与之前那几次不太一样。

他让自己心情平复下去,之前法里斯主教与他说过的那番话好像起了效,毕竟清楚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以及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方鸻心中剩下的犹豫并不太多。

他拉了一下头巾,然后向着早已规划好的路线走了过去。

他先在一株棕榈树后面等待守卫经过,大约十秒钟之后,沙沙的脚步声从那里走了过去。守卫们大约两分钟会经过一次,他早已知晓这个规律,但比起两队守卫一分钟不到就会经过一次的频率,已经好得多了。

穿过守卫之后,他又折向另一个方向,并走向那里灌木修剪而成的树墙后面,一穿过树墙,一道高大的黑影,便带这一道醒目的红光迎面扑来。

闯入者!

它发出低沉的嗡嗡声。

但机械的话音才刚出口,方鸻便变魔术一样从手中变出一只水晶向其一指,一道绿光,那巨大的身影便停在了原地。

这是一具戎卫傀儡,方鸻仰着头看着这三米多高,一动不动的铜皮大个子,它胸口的红色水晶光芒闪烁,仿佛是一只眼睛。他既然选择这条道路,自然早清楚这条路上会有一些什么陷阱守卫,之前已经试探过好几次了。

先前几次他以自己人生地不熟为借口,时常在王宫中‘迷路’,然后有图书馆的看守者与阿勒夫作证,每一次都是有惊无险。毕竟那时候他也没真想要进入禁宫,任由对方检查也没有什么证据。

王宫这么大,最多就是让守卫嘲笑一下图书馆那边来了一个找不到路的‘乡巴佬’炼金术士罢了。

傀儡魔像不是炼金术士的灵活构装,这其实是魔导士的造物,也毋须人在后面操控。但这种东西虽然省事,但也有隐患,只要掌握了相应的口令与‘钥匙’,就可以轻易操控它而且还有一些手段也可以让它们暂时停止行动,当然这些手段对于普通人来说复杂,但对于一个专业的炼金术士来说并不算什么。

他手中的这个水晶可以暂时阻断它的魔力传输一段时间,大约持续五分钟,五分钟之后这具魔像又会重新恢复行动,一切如常,任何人也检查不出什么问题来。

何况谁会没事去检查一具明明没有任何故障的魔像?

穿过魔像之后,后面的树墙迷宫之中还有几只看门犬,不过方鸻怀疑那些可能不是什么专门的看守犬说不定是王室的猎犬也有可能。不过对付这些猎犬就更简单了,方鸻只需要放出妮妮大小姐就可以了。

一头火焰长发的小姑娘往前面一跳,张牙舞爪:

rua!

几只猎犬立刻就被吓得腿脚发软,四肢加上脑袋一齐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口中只吚吚呜呜岂敢发出任何犬吠?

方鸻十分满意妮妮的威慑力,这是塔塔小姐也作不到的,毕竟人工龙魂只是名字叫做龙魂而已,并不真正具有巨龙的威势。而妮妮就不一样了,虽然名字叫妮妮,但其实是货真价实的尼可波拉斯之魂,七百年以来唯一一头真正的黑暗巨龙与之相比托拉戈托斯只算个半成品。

而且托拉戈托斯现在是死是生还未为可知。

穿过猎犬把守的树墙迷宫之后,后面铁栅栏就清晰可见了。之前从这里越过去,要时刻小心另一个方向上巡逻的守卫,但方鸻这会儿正好透过发条妖精的视野看到,守卫们才刚刚走到这边转向,向另一个方向走过去了。

两分钟之内,不会有任何人打搅他。

方鸻走向铁栅栏,透过栅栏后面已经可以看到幽静的王家庭院,一道白色的庭廊穿过庭院之中,向着远处延伸,一直到消失在树荫背后。那里似乎有一片在星光下闪烁着微光的水域,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外面那片湖泊相连。

他看了看后面,确认空无一人,然后才靠近栅栏,但并未马上把手放上去。而是拿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卷轴,轻轻吟诵点燃,然后从卷轴上浮现出一道微光,覆在那栅栏之上。

魔法压制卷轴。

价值一千七百里塞尔,这是他从啄木鸟兄弟会搞来的,还是折扣价,不过物有所值栅栏上果然泛起一层淡淡的白光,这说明栅栏上原本被附着了魔法,大约是反隐形,魔法警报一类的。

方鸻暗道了一声好险,他本来还想省下这张卷轴的,但还好没有节省。

处理完栅栏这边的情况,他才蒙上面,然后爬上栅栏,小心翼翼地从栅栏顶上翻了过去。由于只是内外王宫的交界,这层铁栅栏也没有多高,显然比不上外宫墙那么高大、难以逾越,这才给了方鸻机会。

翻过栅栏之后,他噗通一声跳下去,栅栏后面是一片软泥地,方鸻在地上一滚,倒没受伤,只是身上沾了些苔藓淤泥而已。

他拍拍身上爬起来,但刚起身,就忍不住愣住了。

因为他一起身,才发现不远处灌木丛后走出一个人影来。

那人影看到他显然也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啊’了一声,声音一出,方鸻便是一愣。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

而且还是他认识的。

不是其他,正是大公主的妹妹阿菲法公主。

第三百三十八章星落IX

事实上,阿菲法正因为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而感到有些苦闷。

姐姐的事情,还有王宫内令人不安的氛围尤其是今天,明明是一年一度的庆典,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姐姐的缘故,父王竟不许她参加。

外面热闹非凡,她却只能独自一人散步到这片幽静的林子里。原本只是想要散散心,却没想到不远处树后忽然冒出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来。

这可把这位小公主殿下给吓坏了,左近无人,她自己又由于心情不好的原因,没有带侍从在这边。要是有什么坏人,她可不认为胆敢潜入王宫的刺客,自己一个人应付得了。

阿菲法第一个反应是遇上了刺客毕竟这些年佩内洛普家族在王公贵族之中的反对者可不少。她下意识后退一步,作势欲喊。

但方鸻赶忙扯下头巾,先一步开口道:是我,阿菲法小姐。

于是阿菲法张大了嘴巴,生生在最后一刻将声音吞回了肚子里。黑暗中,她眼睛亮晶晶的,不可思议地问道:艾德团长?

方鸻赶忙点了点头,同时松了一口气,还好,对方还认得他。

他还担心,对方会因为上一次与他们闹矛盾的原因,装作不认识他呢;甚至都不用装作,他这么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好人。

而阿菲法眼中带着一种‘你怎么这么大胆’的神色,小心地四下看了看,犹豫了一下,才小声问道:你是来找我姐姐的?

方鸻心中一动,看来外面传言非虚,大公主果然被软禁了。

要不然的话,对方也不会这么问。

他再点了一下头。

阿菲法沉默了片刻,不过很快,她像是下定了决心的样子。我带你去见她。

方鸻心中不由一喜。他当然明白自己的计划其实多少有些不合理,王宫外围区域虽然考察清楚了,但禁宫之中仍是一片空白,要想在其中找出大公主禁足的地方谈何容易?

而王宫外围防备就如此森严,禁宫之中又岂会松懈?只要有一个疏忽,或者是运气稍微不好,就会出纰漏,说不定就要引起大麻烦。但这场庆典毕竟是难得的机会,他也不可能放弃,就算最后没找到大公主,至少也得在宫中转上一圈实地考察一下,以方便下一次行动。

说白了,今天夜里的行动多少有些硬着头皮上的意思。

但他也没想到,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太好,竟然一进来就遇上了熟人。这偌大一个王宫之中,他认识的人加上大公主在内也不过二三人之数,这几千分之一的几率竟然就让他撞上了,这应当算是运气顶天了吧。

阿菲法神色复杂地看了看他,低声道:带上头巾,不要说话,你就装成我侍从。姐姐在王宫另一头,我们得从这里穿过去,还好今天晚上内宫中人不多。

方鸻点了点头,表示领会。

他又看了看这位小公主,不由自主想起了自己见过的另一个阿菲法。

当然要说可爱,还是那位阿菲法可爱得多。这位小公主与七海旅团的上一次相处其实并不愉快,但大约是看在自己姐姐的事情上,她也没心思去计较这些了当然,这里面或许多少也有洛羽的因素。

他低声问道:阿菲法,外面关于大公主殿下的传闻是真的么?

阿菲法这才有些犹豫地点了一下头。

她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说:我也不知道姐姐干了什么惹父王不高兴的事情,但她被勒令回到宫中之后,就被下了禁足令。这件事除了我父王与姐姐身边的少数人之外,知道的人并不多,倒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受大公主的委托,帮她办一些事情。方鸻答道。

虽然他消息其实是从法里斯主教那里来的,但他当然不可能把玛尔兰圣殿也牵扯进来,所以也只能避重就轻地回答这个问题。

好在阿菲法似乎也没太在意的样子。喔,这我倒是知道。

她又轻轻摇了一下头:好吧,其实我也不关心你们在办什么事,不过我想姐姐应当有分寸。我猜她此刻应该想要见到你,不过你不能在王宫中留太久

方鸻微微一怔,意识到这位小公主原来并不知道她姐姐在调查什么。不过他也立刻颔首,因为也没打算在这里留太久。

但阿菲法心中却想得更远。

对方说其在为她姐姐办事这她的确是知情,姐姐之前也和她来过信,信中提到过在与七海旅团接触的事情。而阿菲法明白姐姐之所以会如此一提,也是因为自己之前与七海旅团的关系,姐姐一贯是尊重她的意见的。

不过她可不是笨蛋。

即便是在伊斯塔尼亚,选召者也是很普遍的,王室也时常会与冒险者公会的选召者打交道,但两者不过是雇佣与受雇者的关系。试问雇佣关系而已,对方会冒着生命危险潜入王宫之中,来见自己的雇主么?

这也太天方夜谭了一些。

她排除了那些匪夷所思的可能性之后,也只剩下唯一的一个可能了,虽然过去她就听过一些传闻,虽然这在伊斯塔尼亚,对一位公主殿下的来说也不算什么,贵族之间这样的事情还少了么?

果然是那样的关系了吧。

但是,毕竟是选召者

想及此,阿菲法回过头来,有些古怪地看了方鸻一眼。直看得后者微微一愣,心中完全不明白她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然而阿菲法也没再开口,他也不好意思再问,两人只好沉默地一前一后地走着。

不过正如他所想,有这位小公主带路,一路上倒是顺利无比。王宫中的守卫一多半被调到外面去维持秩序,剩下的也不过是一些仆人而已,而这些下仆岂能怀疑阿菲法这位公主殿下会带一个外人进入内宫中?

两人也只在进入大公主禁足的地方时,才为看守在那里守卫问了一两句,但阿菲法说来看自己的姐姐,对方也没阻拦便放两人入内了。

到了大殿之外,阿菲法却停了下来,伫足道:我姐姐就在里面,你一个人进去找她吧。

你不一起进去么?方鸻闻言有些意外。

阿菲法脸一红,没好气道:我进去干什么?

方鸻一愣,这才明白过来对方是要留在这里为自己放风,不过好端端的脸红什么?

他倒没想太多,只不由想起之前与这位小公主的误会,而事后在伊斯塔尼亚所见这个地方也的确有森严的等级制度。虽然这并不代表对方的想法就是对的,但还真不能说错在这位小公主身上。

应该不如说,伊斯塔尼亚本身就是如此,这样的风气在这个地方潜移默化地改变还需要时间。

想及此,他不由歉然道:之前的事情

阿菲法轻轻哼了一声,皱了一下眉头打断了他的话。

不过停了一下,她才又声音柔柔地问道:对了,洛羽他还好吗?

方鸻没想到这位小公主竟然还对这件事念念不忘,心中不由暗笑,然后才提了一下洛羽此刻并不在奎斯塔克,这让这位小公主脸上不由露出些失望的神色来。

进入大殿之中,由于是被软禁的缘故,看来那位大公主身边似乎也没留下多少人。

也或许是阿菲法早就清楚这一点,带他进入时,自动避开了那些沙之王巴巴尔坦留下的眼线。

总而言之,方鸻进入大殿之中便没遇上任何一个仆人,他一路穿过大殿与回廊,来到后面一处庭院之中。直到见到那位大公主的时候,对方正独自一人在庭院之中赏花。

王宫外的庆典似乎已经开始了,喧闹的声音从远处隐隐传来,一直到传到这禁宫深处向那个方向看去,也能看到隐隐的火光。而大公主一身素装,立在一处庭廊之下,盯着院落之中的一簇素方花发呆。

雪白的花簇映着银月,与树下月白色的庭廊,与庭廊中的少女倒是构成一幅独特的画卷。这位大公主殿下听到响动,才回过头来,于是看到方鸻从素方树的疏影之下走出,微微一怔的同时,美目微微一亮:

艾德先生,你怎么来了?

方鸻看了看左右,实话实说道:是阿菲法带我来的。

对方略一沉吟,便反应了过来:艾德先生是为自己的伙伴们来的吧?

方鸻闻言不由有些惊叹虽然自己的来意或许并不难猜到,但对方身处困境之中,思路却完全不受影响一样,还是这么快就抓住了问题的中心,这才是让他感到感叹的地方。若换作是旁人,大约要先感叹一番他是怎么潜入这个地方,或者怎么遇上阿菲法的吧?

反应还慢一点的,说不定还会主动向他问起这个问题。

但对方却完全没有这个意思,甚至表现出了第一次与他们会面时,同等敏锐的洞察力。

而方鸻也不否认,点了一下头。

公主殿下却道:谢谢。

为什么这说?方鸻愣了一下:大公主不是清楚么,在下的来意?

大公主微微一笑:艾德先生潜入王宫中是为了同伴而来,这我清楚。但离开贝因,却是为了履行职责与义务吧?

方鸻是真的吃惊了。

大公主殿下怎么知道我在贝因?

先说说七海旅团的事情吧,对方笑了笑却道:艾德先生更关心的肯定不会是我,对吧?

方鸻默然,但也没否认。

大公主这才缓缓道来之前所发生的一切:

当初我受到父王命令,不得不返回奎斯塔克,而由于艾德先生应为我的委托而失踪,所以我自认为应当负起这个责任来。

更关键的是,我也不清楚秘术士究竟是什么立场,以及他们会不会再对艾德先生的同伴展开袭击,所以也不敢将其他人留在坦斯尼尔。父王命令抵达的时候,我别无他法,只能选择将艾德先生的同伴一并带回奎斯塔克。

方鸻也没想到,七海旅团原来不是被和这位公主殿下一起强制来到奎斯塔克的,而是她主动带回来的。

不过对方的理由合情合理,他一时之间也提不出什么反对的意见来,想了一下,也只问道:那现在他们在什么地方?

不必担心,大公主又道:我父王的目标只是我而已,我让阿基里斯将他们安置在城内,安全并无任何顾虑。不过艾德先生的同伴们也不都在奎斯塔克,坦斯尼尔那边也留下了一部分人手。

她停了一下:这是因为七海旅人号仍旧在那个地方,艾德先生的同伴提出要留下人看守,在权衡过利弊之后,我也同意了。

留下的是那位罗塔奥的圣骑士先生,还有一位精灵女士,我走之前特意封锁了船厂,他们不离开船厂的话,安全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方鸻听出留下的人应该是艾缇拉小姐与大猫人,这两人留在坦斯尼尔的话,问题倒是不大。何况他此刻大约也明白,秘术士的目标并不是七海旅团,以艾缇拉小姐与大猫人的可靠,留在坦斯尼尔自然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不过其他人应该都到了奎斯塔克,那这边的主事人

而这时大公主也再度开口道:虽然我被软禁在王宫中,但也不是完全和外界断了联系,偶尔也会通过阿基里斯了解一下你们的人的情况。现在在王都,主要负责的人正是你的那位舰务官小姐,她是叫希尔薇德对吧,真是一个能干的人儿呢。

事实上全靠她能力出色,在艾德先生失踪之后的第二天,我们就弄清楚了这件事与秘术士的关系,并且查清楚了他们的动向,因此才猜到,艾德先生可能正身在贝因。要不是那场突如其来的沙尘暴,说不定我们已经展开救援工作了。

说到这里,她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只不过艾德先生果然正如希尔薇德小姐所言,区区贝因根本留不下来你。

希尔薇德她真的那么说?方鸻一愣,没想到舰务官小姐竟然这么相信自己,下意识开口问道。

不过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问这个问题也未免太急切了一些。抬头一看,果然看到大公主眼带揶揄之色,不由面皮微微一红。

好在他和希尔薇德关系也没什么好值得隐瞒的,这么一想,脸皮又厚了起来。

那么他们此刻都在城内吗?

方鸻忍不住再问了一句。

问是这么问,他心中却是一阵无语,原来大家都安全得很,那些所谓的危险根本就不存在,亏他还担心了这么久。而且这个所谓的潜入计划,看来纯粹是多此一举,他还为此担了这么大风险,差一点就要到引起‘外交纠纷’的程度。

结果大家根本不在王宫之中。

不过他转念一想,奎斯塔克如此之大,若不是找到大公主,他也根本不可能知道其他人在什么地方,除非等通讯恢复。不过这又回到了问题的原点在通讯没有恢复的情况下,他又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呢?

如此一来,潜入王宫看来还是必要的。

对于他的问题,大公主只轻微地点了点头。等艾德先生离开之后,我会让阿基里斯带你去那个地方。

仿佛连日来压在他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此刻彻底了落地。

而放松下来之后,他也意识到自己好像一直只在关心七海旅团的问题虽然自己的确是说过,潜入王宫只是为此而来,但考虑到这位公主殿下眼下的处境,自己好像就这么掉头就走好像也不大好?

毕竟对方于情于理也帮了他们这么多忙,虽然双方是有雇佣关系,可带七海旅团的人来奎斯塔克,则完全在对方的义务范围之外了。

更重要的是,方鸻还没忘了,七海旅人号还在王家的船厂之中没出来呢。

想及此,他不由也问了一句:关于贝因的事情,公主殿下也知道了?

听了这个问题。

大公主第一次沉默了下来。

过了好一阵子,她才轻轻颔首。

公主殿下知道是为什么吗?方鸻这才问道这其实也是他心中的疑问之一。虽然法里斯主教的确也和他说了一些‘内幕’,但就算是沙之王巴巴尔坦异想天开要复活王妃,可这也与他的长女正在干的事情又有何矛盾之处呢?

他很清楚大公主给予他们的委托,就是要调查自己袭击自己母亲凶手的下落而已,难道这不也正符合沙之王的预期么?就算说其中可能会牵扯到盲从者,可单单是为了这个原因,沙之王巴巴尔坦就下令禁足自己的长女的话。

这理由也未免太牵强了一些。

而且根据他在贝因的见闻,显然秘术士与努尔曼伯爵是有一个周密的计划的,显然大公主与沙之王巴巴尔坦的冲突并不是在短时间内形成的也就是说,即便没有他们。沙之王巴巴尔坦可能也会命令大公主在这个当口返回奎斯塔克。

这就有些古怪了。

显然他们无法理解沙之王巴巴尔坦如此行事的动机,只是因为这之间的信息环节有缺失而已。

虽然他已经从各个方面汇聚了许多的信息,但这些片段的信息之中,显然还欠缺比较关键的那几个,让这些线索可以联系在一起。

原本我也不太清楚,大公主听了他的问题,缓缓开口道:不过自从贝因那边的消息传回来之后,我或许猜到了一些

第三百三十九章星落X

我母亲死后,上一代贝因总督参与过那场袭击的调查,努尔曼正是其子,他效忠于我父王我也并不奇怪。‘揭示之眼’倒是出乎我的预料之外,但我父王有些暗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过这两者放在一起,不由让我联系起一些传闻总而言之,我大约能猜到盲从者在背后扮演的身份了。

鲁伯特公主用不疾不徐的语气,讲述着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她的态度很平静,仿佛在阐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方鸻在一旁静静听着,也听出这位大公主并未尽阐内幕,兴许是关系到王室辛秘,也兴许是她自己也有暗中的手段但也可以理解,双方还未至可以完全信任的程度。换句话说,他自己也有自己的信息渠道。

他可以调查到背后的盲从者,对方自然也可以。比起他这个人生地不熟的选召者,这位扎根于此的大公主手段只会比他更多,就算再后知后觉,此刻回到王宫中也应当反应过来了。她可以通过阿基里斯联系外界,说明也没被完全封闭在这禁宫之内。

那么公主殿下有什么打算呢?

方鸻委婉地问。言下之意,就是自己可以帮对方一个小忙,但需得是力所能及,这是看在七海旅人号的面子上,毕竟要是大公主因此出什么事的话,坦斯尼尔那边也会很麻烦。不过这不意味着他会介入宫廷纷争当中,他认为这位大公主是一个聪明人,应该能听懂自己的话。

鲁伯特公主果然一笑。谢谢,正需要艾德先生帮我一个小忙。

方鸻看着对方,并未急着开口,只等待后文。

说是一个小忙,但其实是两件事情。第一是帮我找一个人,他人在贝因,所以可能要麻烦艾德先生回贝因一次。这件事我连阿基里斯也没告诉,只告诉了艾德先生一个人而已,倒不是信不过他,而是因为他身边有我父王的眼线,

公主用明亮的目光看着方鸻。当然,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相信艾德先生的为人。

方鸻看着大公主眼角噙着的笑意,不知怎么的忽然想到了自己的舰务官小姐,这种笼络人心的手段贵族千金在他身上试验了太多次了,屡试不爽。但一想到那个笑得弯弯眯起眼来的少女,方鸻心中便没来由地一阵温柔。

而这位同样美貌的大公主对他施以这样的手段,他反而没什么感觉了。

他问道:可公主殿下的委托?

正要和艾德先生说这件事,关于这件事我已经有了一些眉目,感谢艾德先生与你同伴们的帮助,委托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了,鲁伯特公主笑着说道:或者说,任务结束了,船厂那边的事情艾德先生大可以放心,我会按照约定吩咐他们帮忙完成最后的工作。

她眨了一下眼睛:虽然眼下我被软禁在这里,但还是可以想办法对阿贝德下令的,那边会给我一个面子的。

是啊,谁又会不给一位公主殿下面子呢,何况还是沙之王巴巴尔坦的掌上明珠。不过这位大公主隐隐透出的意思,是即便在深宫之中她也一样可以影响坦斯尼尔,她既然可以让船厂帮忙,当然也可以不帮忙。

这个念头在方鸻心中一闪而过,但他更在意的反而是另一件事:

公主殿下已经有眉目了?

能请教一下吗?方鸻心中是真有些意外。他这一阵子虽然探查到一些内幕,但关于十年前那场袭击还是一头雾水,除了知道盲从者参与其中这一早已了然的消息之外,其他甚至关于流浪炼金术士也毫无头绪。

当年究竟是谁下的命令,谁主使,还有那些人参与其中,全部是一头雾水。对方说感谢他们帮了忙,可他还真不清楚自己究竟帮了什么忙。

而问起这件事,鲁伯特公主也只是淡淡一笑道:等到时候,艾德先生自然知晓,那时候艾德先生应当还没离开伊斯塔尼亚吧。

方鸻听了更是好奇,对方此时不说,难道还打算将之公之于众?任务结束之后,这位大公主殿下自然也再无理由告诉他什么,何况这些本就是王室辛秘,而她说等到时候自然知晓,那岂不是正是将公之于众之意?

不过方鸻并不八卦,也没多问,这是冒险者的职业操守。既然对方说委托至此告一段落,而且也不会少了实现答应他们的东西,那他也没什么好关心的。之前听了法里斯主教的话后,他正有心从这个漩涡之中抽身离开,他介入其中是因为盲从者,但并不想要卷入王室的斗争之中。

既然这位公主殿下说到时候自有分晓,那就静待结果好了。

甚至这个结果本身有不有都不重要。

另一方面回贝因听来虽然有些麻烦,但七海旅团这边大家并无大碍,等他与其他人汇合、这边事了之后,过去找个人也是顺路的事情。因此他犹豫了一下,才点了点头道:明白了,离开奎斯塔克之后我会先去贝因一趟,另一件事是?

相关的情报我会另外找可靠之人送到你手上,鲁伯特公主满意地答道。至于第二件事,这其实是我私人的请求。

方鸻抬起头看了对方一眼。

鲁伯特公主轻声道:最近一段时间,能不能帮我看照一下阿菲法。

阿菲法?方鸻楞了一下。堂堂一位公主殿下还需要他来看照,真当王宫内的守卫是吃干饭的么?何况他就是有心,也不可能进王宫来,平时连面都见不到,何谈看照一说?

但鲁伯特公主并未多言,只道:总之,如果有机会的话,希望艾德先生可以照顾一下阿菲法。最近我与父王闹得很僵,我担心有人会针对她。阿菲法她总之,眼下我可以信任的外人不多,但艾德先生肯定算一个。

外人?

方鸻看了这位公主殿下一眼,隐约感到她在怀疑什么。

不过对方也没强制要求,阿菲法公主与七海旅团关系不怎么样,但怎么也算是半个熟人,若是有机会的话,他当然不会不管。何况就是一个陌生人受到迫害,只要在他面前发生,他也不至于坐视不理。

于是他才点了点头。

鲁伯特公主见他点头,似乎才放下心来。

告别大公主之后,走出庭院,方鸻才回头向一直坐在自己肩头上的塔塔小姐问道:塔塔小姐,你认为如何?

她显然隐瞒了一些信息。塔塔语调平淡如水,一如既往地有话直说。

这是理所当然的,方鸻叹了一口气答道:我只是不知道这位公主殿下究竟查到了什么。不过也好,大家都没事。而塔塔小姐您也听到法里斯主教说过的话了,我是实在不想卷入这个漩涡之中,无论大公主殿下与沙之王巴巴尔坦目的如何,这都是佩内洛普王室的内事不过我打算把这件事上报给军方,它毕竟背后与盲从者有关,盲从者也算是邪教徒呢。

骑士先生的处理毫无问题。妖精小姐平静地指出这一点。

得了龙魂小姐的支持,方鸻才算放下心来。

不过他有点意外地看了并排坐着的两姐妹一眼。

妖精小姐察觉到他的目光,怔了一下,才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方鸻慌忙道:只是觉得以前塔塔小姐可能不会这么说。

怎么说?

你说‘她显然隐瞒了一些信息’,方鸻答道:过去的话,塔塔小姐应当只会说‘她隐瞒了一些信息’而已,反正我是这么认为的。

塔塔楞了一下。

人都会有变化的呢,骑士先生。她淡淡地答道。

方鸻一笑:我只是觉得这样挺好的。

妖精小姐意外地看了看他,然后才偏过头去,沉默着用小手理了一下妮妮的火焰发辫。

三人回到大殿之外,阿菲法仍旧在那里等着他们,见他出来,其实还有些奇怪。这么快?这位小公主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打量了他一番,搞得方鸻有点一头雾水。不过好在对方也没多问什么,只道:

要离开了?

禁宫的庭院之中

方鸻离开之后不久,鲁伯特公主忽然回过头去,幽幽地开口道:

阿基里斯,你都听到了?

只片刻,一个中年男人从那里的行廊走了出来,微微一笑,冲她点了点头:自然听到了,公主殿下。

那么,你认为是他么?

阿基里斯一头浅金色的卷发在月光下熠熠生辉,脸的轮廓隐藏在明暗不定的光影之中,颇有几分魅力。他一笑道:我认为艾德先生应当是还算可靠的。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鲁伯特公主亦点了点头,轻声道:要不然我也不会将这件事交给他,我听说他是艾尔芬多议会某位大师的学生,这么年轻有为,能遇上这样的一群人也算是母亲与安卓玛大人在庇护着我们

阿基里斯笑着说:的确如此。不过能得公主殿下青眼相加,对于他来说不也是幸运么?

大公主轻轻摇了摇头:阿基里斯,你知道我不是指这个我明白你的意思,可眼下,我实在无心于此。

没关系。中年人躬身。

那关于阿菲法的事情

有机会我会找时间告诉她的,阿基里斯答道:但无论怎么说,她也是你妹妹。

总而言之,她叹了一口气:父王的想法也未必全对,母后她是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的

她声音低了下去,仿佛在自言自语:

但他无论如何也是我父亲,总之我会调查清楚的

阿基里斯看着她,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阿勒夫或者说阿勒夫萨利艾佩内洛普握了一下拳,吐了一口气像是要将心中的紧张一扫而空似的。

远处的篝火倒映在他褐色的瞳孔深处,火苗摇曳着,执礼人正从火焰之中升起一团耀眼的火花来,远处空地上随即传来一阵掌声。古铜色的皮肤上看不出苍白,但仍旧可以看出脸色不大好,他额头上甚至都见了丝丝汗水,柔软的发丝贴在额头之上。

阿勒夫回过头,像是在人群之中找人一样,但他目光一一扫过每一个人,却一无所获,不由有些失望。

但片刻,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兄长,都快要到你了,怎么你还在这个地方,真是急死人了。

阿勒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阿菲法正站在不远处,冲他挥了挥手。

年轻人好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长出了一口气,左右看了看,不着痕迹地靠了过去。他看着自己的妹妹,小声问道:阿菲法,你怎么在这个地方,父王不是不让你来参加这个庆典吗?

我不参加,你岂不是把什么事情都搞砸了?

阿菲法翻了一个白眼。

她才刚刚把那个胆大包天的家伙给送走她还是头一次看到胆子这么大的人无论是原住民的选召者,居然就这么潜入王宫来了,简直就是视王室为无物。不过转念一想,好像自己也是佩内洛普家族的一员,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但一想到对方是为了自己的姐姐而来的,她心中一时间又有些不是滋味,要是自己喜欢的那个人也这么胆大就好了,可惜明明是大男人一个,还要听一个小姑娘摆布。她一想到天蓝,就忍不住恨得牙痒痒。

而方鸻大胆的举动,好像是给了她勇气一样,让她想起了这边庆典之上一些事情。虽然父王下令不让她参加,可她又不真是什么乖乖女,她想要是自己不来的话,某个家伙多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而过来一看,果然如此。

她瞪着有点垂头丧气的阿勒夫,没好气道:听我说,阿勒夫,上一次虽然你惹父王生气,但那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眼下一切都已经过去,正是你与父王修复关系的最好时机。你要是再这么犹犹豫豫,多半又要让父王更加生气了。

阿勒夫一阵无言:我明白,阿菲法,可是

可是可是可是,你和其他人有什么不一样吗,我有那么多哥哥与姐姐,你们不都是我父王的儿女?你母亲出身是低一些,可那又有什么关系,你是沙之王巴巴尔坦的长子,将来不是我姐姐,就是你可能要继承王位的,你应当以此为骄傲才是。

阿菲法见对方这个样子,不由一阵怒其不争,没好气地说道。

她停了一下,才道:我这一次去依督斯,遇上了一个古怪的家伙,他就和你大不一样,不但丝毫不在意出身,哼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她与自己这位兄长虽然是同父异母,但对方一贯待自己很好,若非如此,她才懒得管这些事情。

阿勒夫听了这话,才道:阿菲法,我听说你在依督斯遇上了一些麻烦。

小麻烦而已,阿菲法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发辫:早已经解决了。

那就好。阿勒夫也笑了笑,像是看到这个妹妹,他内心中安定下来了一样说起来,自己的礼物还是对方帮忙准备的,父王年轻时喜欢收集炼金术士的东西,据说还是因为阿菲法她们姐妹的母亲的缘故。

说来他幼时也见过那位王妃几次,只记得对方相当和善,可惜好人不长命。

他像是定下心来,也道:说来我最近也交上了一个朋友,他是个选召者

晚点再说这个吧,阿菲法对选召者什么的一点也不感兴趣:总之你赶快过去,星之仪式要开始了,你要是再迟到,就要有人说你对父王轻慢无礼了。

阿勒夫回过身,看向那高台之上,不由轻轻点了点头。

嘤嘤嗡嗡的谈论回荡在大厅之中。

灯光从穹拱之上垂下,犹如金辉一般璀璨的光芒,点亮了大理石地面。

沙之王巴巴尔坦平静的目光环视过自己的近臣与子嗣,他穿着一身长袍不知几曾何时,便已不复年轻时代的戎马生涯,一身甲胄褪去之后,便换上了这样一身‘行头’所谓国王的服冕,在他看来也不过如此。

反倒是先王还在世时,他与走私商人、奴隶主之间的那些争斗,反而令人怀念。

但人终于要老去,黄金的年华过去之后,他也不再年富力强,过了五十岁这个坎之后,巴巴尔坦明显感到自己的精力已经大不如前。

不过还好,他至少还记得清楚,脑子不至于糊涂盟友与敌人,也尚还分明。

他回想着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些琐碎繁杂的事,像是牵住了他的心思。这位沙之王缓缓收回目光,落在面前的礼物上。

对于伊斯塔尼亚的主人来说,这些礼物无足轻重,无非是代表着膝下的子女们对于他所谓的尊重而已。但至于这些尊重有几分是真情实意,放在这王室之中,也是实在令人生疑。好在这位沙之王也并不计较这个。

至少表面文章是有的,这也就够了。

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件礼物上。

那是一只魔导炉。

确切的说,是一件古董。

他年轻时代倒的确十分痴迷这个东西,至于为什么,他似乎都不愿意再去回忆了。近些年随着年龄的增长,过去的爱好也渐渐淡化了,内心像是一潭死水,再也察觉不到变化。兴趣化为了枯木之后,也索然无味了。

不过这件魔导炉,却让他目光微微一动。

塔式魔导炉在艾塔黎亚存量不多,但也并不罕见。

可翠鸟工坊的作品,对于他来说却是一个相当特殊的回忆。

知道这一点的人并不多,除了自己唯一的一对女儿之外,可她们并不在这个地方。想到这一点,这位伊斯塔尼亚的至尊,不由缓缓抬起头,将目光落在自己的一众儿子身上,确切的说,落在了最前面的那一个身上。

犹豫了片刻,他才缓缓开了口:

阿勒夫。

第三百四十章星落XI

阿勒夫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父亲。他眼中的沙之王削瘦而严肃,裸露在长袍外的手不过皮包着骨头,皮肤下面青筋展露,犹如坐在王座之上的一团阴影,但唯有一双眼睛燃烧着熊熊烈焰,展露出摄人的威严。

他早已过了精力旺盛的年纪,但唯有头脑还像是年轻人一样的精明,就和十多年前一样。至少在阿勒夫看来,应当是没人敢在这个男人自己父王面前玩什么小把戏的,甚至连他这个儿子,也时常会在这种压力之下感到一丝不安。

但今天巴巴尔坦的语气却十分温和,只像是一个普通的老人一样:你最近见过伯勒德了?

周围传来一阵低沉的议论声,人们不由揣测沙之王对自己长子放缓的态度,是不是代表着什么?所有人都在暗中猜疑这态度变化之下更深层的含义,廷臣们看阿勒夫的目光一时也大有深意,甚至连他的兄弟们也带着一丝羡慕之意看了过来。

但阿勒夫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阿菲法时常说他应当继承王位,要不就是她姐姐,而他对这个王位的感情十分特殊,既说不上渴望,也说不上抗拒,比起来,更让他感到紧张的反而是自己应当如何与这位身为王者的父亲相处。

巴巴尔坦显然十分清楚自己这个儿子的秉性。

他惜字如金不再多言,只把目光越过自己长子的肩头,那里宫阙之外,执礼人正从篝火之中升起一束星光,璀璨的光华连天接地,仿佛真有一颗熠熠生辉的星辰,从黑暗之中冉冉升起。他还记得自己孩提时第一次参加星之仪式震撼的情形,那时父亲告诉他,只有身份越高的人,才能在越靠前的位置接受圣火的祝福。

他当时在暗暗在内心之中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在最前面的位置,接受沙之王的接见,并受圣火之辉的赐福。那时候,佩内洛普家族还只不过是一支在不起眼不过的旁系。后来他的愿望竟真一一实现了,甚至不用再受沙之王的接见,因为他自己就成为了沙之王。

但昔日的愿景,反而逐渐远去,成为了一个不那么重要的目标。他想要实现的目的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少,从父亲手上接过这个王位,昔日的敌人也一个个少去,唯一留在记忆之中的,最后竟只剩下一段邂逅而已。

巴巴尔坦,将来我会和你一起守护这片土地。

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眼前重重的幻景消失之后,又重新回到了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宫阙之中。

巴巴尔坦看着面前这个与过去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年轻人,叹了一口气:阿勒夫,还记得阿尔伯特的事情么?

阿勒夫立刻记起自己那个死于疫病之中的弟弟来,那是十年之前的一场大瘟疫,紧随着那场战争之后接踵而来战争会带来瘟疫,这是艾塔黎亚众所周知的事情。瘟疫从诺格尼丝席卷而至,甚至波及了考林伊休里安南方,伊斯塔尼亚自然不能幸免。

这个时代的伊斯塔尼亚人的幼儿存活率极低,总是会夭折于各种稀奇古怪的急病之中,纵使有星辉,存活率也不过五成之数而已。当然,若是阿勒夫知道另一个世界的历史,或许会庆幸于此,因为比起另一个世界差不多相同的时代,艾塔黎亚已经幸运得多了。

他那个幼弟其实比他小不了多少,本已经算是‘长大成人’,可还是不幸殁于那场瘟疫之中,他当时已经有九岁,早已晓事,因此对这件事自然记忆深刻。

只是阿勒夫略微有些疑惑的是,自己父亲的子嗣不少,没有活到完全成人的更多,他平日里很少提起这些事情,今天怎么会独独提起阿尔伯特的事情来?他不由抬起头,却看到自己的父亲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不由吓了一跳,又赶忙低下头去。

转眼之间又是十年过去了。

十三年前我受命出征,甚至都没想过能从诺格尼丝活着回来,但最终我们还是和考林人一起击败了帝国。

沙之王像是在叙述着什么,又仿佛自言自语一般。阿勒夫,有时候结识一些正确的人很重要,我在那场战争之中便结识了一些朋友,比方说北边的那位亲王大人,还有一些圣选者。他们帮了我不少忙,而你的祖父又何尝不是如此?

王座之上的男人在回忆过去,大厅之中稍稍安静了一些。不过旧臣与新贵们神色稍有不同,经历过十三年前那场大战的老人们无不露出追忆之色,那场战争的惨烈今天记录在文卷之上,参与过那场战争的人回来的不过十不存一,而留下来的人,都称得上幸运。

而近十年来崛起的新贵,神色之间则略微有一些微妙,在这样的场合下,他们自然略显尴尬。

不过没有任何人会在这时候看不懂气氛,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于是大厅之中一时间只剩下巴巴尔坦一个人的声音而已。

阿勒夫微微低着头,内心中一阵彷徨不安,总觉得自己父亲话中意有所指。

战争之后,疫病接踵而至。

不过多亏了圣选者,这场疫病才得以迅速扑灭。

那天我看到当年自己种下的素芳树,才惊觉时间已经过去了如此之久。

沙之王看向自己的长子,忽然问道:阿勒夫,我听说你最近结识了一位朋友?

阿勒夫心中一惊,不由自主地再一次抬起头来,没想到自己的父王连这都知道了?

但巴巴尔坦却道:我也是无意中听人说起这件事。

他回过头去,目光落在大厅之中一位廷臣身上。那个神色肃穆的中年人,身边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小女孩,一头柔软的金发,正歪着头看着这个方向。面对沙之王的目光,中年人只略微颔首。

方鸻处理了潜入用的长袍与头巾,重新换好衣物,又到图书馆中去转了一圈,回到广场之上时,空地之上的庆典与狂欢已经开始了一小会儿。

他回到人群之中,见四周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自己,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今天晚上的行动比想象之中还要顺利,不但顺利达成了目的,见到了大公主,了结了委托不说,而且还没惹上任何麻烦,一切顺利得让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前不久苏菲说他是闯祸体质,虽然口头上否认了,但方鸻有时候自己都有些怀疑,这位银色维斯兰的小公主是不是无意之中指出了什么真相?毕竟从多里芬到依督斯,再到这里,好像没有一次自己不惹上麻烦的。

而且小麻烦会变成大麻烦,大麻烦会变成天大的麻烦,甚至最后会和祸星降世,众神之战这样的事情扯到一起,好像自己的一举一动,就将艾塔黎亚导向毁灭的结局一样。这个念头自由有些荒诞不经,可有时候细细一想,会把他自己都吓一跳。

但还好,看来并非如此。至少一次自己就没惹上任何麻烦,也没如想象之中一样引起什么外事纠纷,总之事情不但没有进入最坏的方向,甚至有些顺利得不可思议。方鸻不由反思了一下,过去是不是自己太粗心大意了?

要是每一次都这么精打细算,事先规划好计划,说不定就不会惹上那么多麻烦了?

方鸻抬起头看着篝火之上冉冉升起的光华。

那是伊斯塔尼亚人的星之仪式。

这说明庆典已经进行到了中段,在狂欢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人群会围着篝火欣赏宫廷艺人的表演,并享用美食,开怀畅饮。这时候执礼人会利用魔法,从篝火之中升起星光,那璀璨的光芒不但象征着万物生灵的星辉,而且也是生与死之界的主宰安卓玛的神圣火焰。

得到星辉照耀的人,便受了安卓玛的祝福,在未来的一年当中,说不得会事事顺利。当然这只是一个美好的祝愿,但历史变成了传统,传统便深入每一个沙漠之民的心中,使之称为一种神圣的文化。

这也是奎斯塔克的贵族们一年一度最重要的交际时刻,沙漠之民不若考林伊休里安那么封闭保守,年轻男女们往往会在这样一场庆典之上找到自己的另一半。听说伊斯塔尼亚过去有一个美好的传说,当今的沙之王正是如此与大公主殿下的生母相遇的,那也是巴巴尔坦的第一位恋人。

方鸻作为一个年轻人,在这样的场合自然也受了不少热情的少女的青睐,当然也是因为他一身的炼金术士长袍与领口的金星相当引人注目。

这位炼金术士先生,愿意与我一起跳一支舞吗?

炼金术士先生,要和我交换手环吗?

炼金术士先生来自于哪一个家族呢?

伊斯塔尼亚的贵族少女们热情奔放,眼神之中是大胆而直接的神情。

不过她们也十分直白,当然不是那些真正懵懂无知的少女,当听说方鸻只是平民一个,还是圣选者的时候,便纷纷以委婉的语气告辞离开了。

一时间到叫方鸻有些哭笑不得。

虽然他这时候心中所想到的,也只不过只是希尔薇德而已最多不过还有某位一闪即逝的银发少女,但很快也从他心中淡去了。不过这些沙漠之民的贵族少女们的直白,还是让他有些无语。

当然他也清楚,奎斯塔克一年一度的社交仪式,尤其是在这个广场之上,当然不是那么单纯的事情。这些出身于贵族家庭的少女们,从小便受到这样的教育,她们来这个地方,自然是有自己心中最理想的目标的。

至于外貌、才华与其他,反而不是最重要的,家世才是。

而且她们也不会做什么不切实际的高攀的梦想,每个人都实际得可怕,她们门当户对的目标,大约早已在庆典开始之前便已经在内心之中圈好了。

方鸻叹了一口气,或许这场庆典对于伊斯塔尼亚人来说,还是王宫之外广场之上那一场更加纯粹一些。若不是看在阿勒夫的面子上,以及要见大公主的原因,他自己或许也愿意去那里,而不是留在这个地方。

少女们一一离去之后,方鸻身边总算才清净了下来。

远处悠扬的乐声传来,星之仪式也已举行到了后半段,星光冉冉升高,一直到夜空的最高点,到达王宫的上方之时,它会犹如一束礼花一样炸开来,将璀璨的光芒,洒向整个奎斯塔克。到那一刻,庆典会进入最高潮。

方鸻便打算待到那个时候离开,在庆典到达顶点,在星辉的祝福洒向全城的那一刻,离开这座沙之宫殿,听来也很浪漫不是么?

可惜事以愿违。

因为在那之前,他就见到了阿勒夫。

这位王子殿下急匆匆地找到他,完全没有平日里的风度,甚至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艾德,我父亲要见你。

方鸻当即一愣。

他看着阿勒夫,本以为这位王子殿下应当会晚一点才会出现,至少等高台之上的沙之王一行离开之后才有机会出来。而他原本之所以打算提前离开这里,正是因为不想和对方打这个照面,当然倒不是有意避开这位王子殿下,而是他实在不想在这个地方、在这天晚上再多生事端。

可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事情还是找上了自己,而且还来得这么突然。

这位王子殿下甚至竟然在星之仪式都还没完成的情况下,便急匆匆地找到自己,并且一开口就告诉他沙之王要见他?

方鸻差点有点怀疑起人生来,难道自己就是传说中的主角,什么事情都要找上自己?因为他就算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巴巴尔坦要见自己的原因,自己与那位沙之王素未谋面,两者之间也没任何关系才是。

好吧,或许有点关系

但对方也未必知晓。

沙之王要见我?方鸻差点以为对方是在和自己开玩笑,指了指自己愣道。

别担心,我父王只是知道了那个塔式魔导炉和你的关系,想要见见你这么年轻的炼金术士而已。

阿勒夫平复了呼吸,看起来神色却比之前轻松许多,甚至笑了起来这还是方鸻这些天头一次看这位王子殿下笑出来。方鸻不由暗暗猜测出来,看来对方的礼物应当相当得那位沙之王的喜欢。

这么说来,这就是自己得以觐见这位王者的原因?

他不由有点无言。

早知道自己就不应该装这个逼了。

不过他好像忘了,要是他不装这个逼,似乎也来不了这个地方,更不要谈与大公主殿下见面。

那个,方鸻现在最不愿的就是出风头,毕竟他才在贝因搞了不少事情,而且理论上来说,还和这位沙之王站在了对立面虽然沙之王未必知情,可方鸻还是忍不住要心虚,毕竟他不久之前才见了那位公主殿下。

他犹豫再三,终于忍不住问道:我可不可以拒绝?

阿勒夫忍不住笑了。

别开玩笑了,艾德,他摇摇头:给我一面子,你要是拒绝的话,我可倒霉了。

他真想说,你不倒霉,我说不定就要倒霉了虽然只是一种可能性。不过看着阿勒夫这个样子,他还真把拒绝的话说不出口,对方这些日子毫不计较地帮了他不少忙,而且真心实意拿他当朋友与兄弟。

而眼下仅仅是与沙之王见上一面而已,这在不少人看来或许还应当是一种殊荣,自己要是拒绝的话,应当以什么理由呢?一般借口当然说不出口,什么肚子痛之类的还是趁早别拿出来侮辱智商,至于直话直说?

方鸻觉得自己还不如去见那位沙之王一面呢。

而对方似乎也没打算给他这个拒绝的机会,拽着他胳膊便向前走去,一边道:别那么紧张,我的兄弟,我父亲很好说话。

阿勒夫顺口扯了一个慌,他从小到大这还是第一次说谎,不由脸微微一红,但一时之间也计较不了那么多了还好他面向另一个方向,方鸻也看不到而至于父王是不是很好说话,反正阿勒夫自己也不相信这样的鬼话。他大约是有些心虚,补充道:与他见一面,对你总有些好处,我父王不是个吝啬的人,你修好了那塔式魔导炉,他总会给你一些奖赏的

大概

大概?

也许。

也许?

我是说,父王应该是因为这件事才要见你的,阿勒夫咳嗽了一声,毕竟我也想不出他有什么别的要见你的理由

等一下,所以说你也不确定?

当然有些确定,阿勒夫十分尴尬道:兴许是因为你太过年轻也不一定,毕竟这么年轻的炼金术士,在伊斯塔尼亚应当很少见。

面对对方这模棱两可的说法,方鸻大感可疑起来,他越来越觉得这次所谓的觐见不那么可靠起来。

等等,阿勒夫,我忽然想到一些事情还没办我真得回去了。

艾德,麻烦给我一面子。

不,我不给。

第三百四十一章星落XII

方鸻和阿勒夫进入侧殿,便意外地发现这里有一个‘熟人’正等着他。

金发的贵族少女身着伊斯塔尼亚人金纹红底的传统长袍,正横眉冷眼地看着他,不过与在贝因时不同,而今这位伯爵千金将头发盘了起来,看起来比那时成熟得多。拉瓦莉只一言不发,看着他和阿勒夫,然后伸出手拦住两人。

方鸻在看到这位伯爵千金的一刹那,便下意识想要转身但身后大门处两名沙之骑士正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个方向,自己就算拔腿就走,也未必能离开。

而拉瓦莉嘴角一翘,冷笑道:我们又见面了,大炼金术士先生。

阿勒夫见状微微一愣,看了看拉瓦莉,又看了看方鸻。他显然认识这位伯爵千金,不由问道:拉瓦莉,你在这里干什么,你认识艾德?

但拉瓦莉只看了阿勒夫一眼,目光又回到方鸻身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胆子可真大,竟然还敢来这个地方,我猜你一定是为那位大公主而来的吧,还真是忠心耿耿呢。不过毕竟是艾尔芬多的龙之炼金术士嘛,也可以理解。

少女宛转的声音之中,不难听出冷嘲热讽之意。

方鸻僵住了。

对方认出了自己。

但他早应该想到的,只是当初自以为自己在梵里克的名声还没传到伊斯塔尼亚来,何况不是说伊斯塔尼亚贵族并不太关心北方的考林王国么,这不是才过了两三个月而已,说好的沙漠之民的孤高呢?

还是大意了。

而阿勒夫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一头雾水地问:拉瓦莉,你在说什么,什么龙之炼金术士?

拉瓦莉一副淡然的样子,向方鸻努了努。

自然就是你身后这位大英雄,你大可以问问他的身份,是不是‘拯救’了梵里克的龙之炼金术士呢?

她绿宝石一样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哂笑一声:真不知道是该说你英勇无畏呢,还是愚蠢,大炼金术士,你不会以为当初没人认出你来吧,竟然还敢来见沙之王陛下?

方鸻僵在原地,但心中很快冷静了下来。

当初也是没机会考虑那么多的缘故毕竟从受秘术士俘虏开始,再到挟持这位伯爵千金,一切都是事发突然,又怎么可能考虑得面面俱到?他当初能从贝因囫囵逃出来,其实已经是侥天之幸,而事后回想起来像是筛子一样的计划,在当时看来其实完美无比。

再说现在再追究这个,也是无益。

他其实与其说是追悔于当初的疏忽,不如说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这位伯爵千金。

毕竟几周前对方还在贝因,而尘暴刚过,却已出现在奎斯塔克参与这场庆典这个少女是努尔曼的掌上明珠,想来她既然到了贝因,那么那位伯爵大人自然也不会远。对方会在这时候回到王都,的确是出乎他预料之外的事情。

他以为对方还会在贝因搜索一段时间,纵使有人会回王都,也是秘术士而非这对父女。他们既然这时候出现在这里,正说明其应当是差不多和自己一起启程的,难道自己其实料错了,他们其实并不太在意那位阿菲法?

他沉默着一时没有开口。

而阿勒夫好像这才反应过来,回过头讶然地看了方鸻一眼:龙之炼金术士,这是你的头衔吗,艾德?这个问题让方鸻一阵无语,很想说自己不叫艾德,叫夏亚,但那个名字早就抛弃不用了,何况转念一想对方既已知晓其身份,又岂会不知他的名字呢?

眼下显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阿勒夫又看向伯爵千金:拉瓦莉,你们认识?

岂止认识,拉瓦莉有些咬牙切齿,但她冷冷地看了方鸻一眼,改口道:阿勒夫,我要是你的话,就立刻带这个人离开。

阿勒夫和方鸻同时一怔。

方鸻不由抬起头来,意外地看着对方。

阿勒夫更是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呢,拉瓦莉,艾德是父王点名要见的,我干什么带他离开?

他好像又反应过来什么,看着少女道:拉瓦莉,要是艾德得罪过你的话,我代他向你致歉。不过眼下这个场合,你还是先让开,毕竟要是父王怪罪下来,我可不想牵连你。

而拉瓦莉只看向方鸻,眼皮也不抬一下,淡淡道:你不说点什么吗,大炼金术士?

方鸻正意外地看着这位伯爵千金,虽然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这么说因为这位伯爵千金只要喊一嗓子,自然会有卫兵上来拦住自己。到时候她与那位伯爵大人,和他一起到沙之王面前一对质,自己多半要完蛋。

不过对方似乎另有意思,他眼下也不敢想太多,只这似乎是这个困局之中唯一脱身的机会;他很明白拉瓦莉的意思,自己见到沙之王,多半是要连累阿勒夫的。而方鸻看了看两人,也不知道这位伯爵千金是不是因为这一层关系才放自己一马。

她和阿勒夫关系有这么好?

毕竟自己可是绑架过她的人,匪徒和人质之间又有什么好叙旧的,对方先前对自己冷嘲热讽,在他看来都算是轻的。方鸻也不是什么双重标准,只是要有人这么对七海旅团的人出手的话,他才不管对方是什么原因呢,总之先抓起来再说。

他沉吟了一下,眼下必须立刻与阿勒夫解释清楚,并且不能引起其他人注意,如此方能脱身。

但他正要开口,一个声音从拉瓦莉身后传来:拉瓦莉,你在干什么?

那是个中年人的声音。

方鸻听得清楚,毕竟也不过就是一两周之前的事情那正是努尔曼伯爵的声音。

他身子不由一僵,而面前的伯爵千金也是面色一变,马上压低声音对阿勒夫说道:阿勒夫,你要是不想给你惹上麻烦的话,就马上带他离开。

她把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阿勒夫就是再没搞清楚状况,这会儿也不由有些犹豫起来。他回过头正想征询方鸻的意见,可正是这当口,人随声至,不远处大厅的出口处人影一闪。贝因总督高大的身形已经出现在了那个地方。

他面色严肃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开口道:陛下要见自己的客人,已经督促过好几次了,拉瓦莉,你在耽误什么?

在正式场合,拉瓦莉不敢与自己的父亲顶撞,只低头道:我和殿下说说话呢。

等庆典过后有的是时间,努尔曼伯爵摇了摇头:先让阿勒夫殿下带陛下的客人过去。

方鸻低着头,紧张得额头上都见了汗,目不转睛地看着地板,好像那里真有什么好看的一样。

但不过是空白的大理石地板而已。

而努尔曼漫不经心地看了方鸻一眼,却仿佛没有认出他来一样,也没多话,转身便沉默地向大厅走去。

这边三人一时间也有些沉默。

阿勒夫也终于察觉了异常,看了看方鸻,又看了看拉瓦莉。艾德,是不是有什么麻烦要不我找个理由,毕竟父王他只是一时兴起而已说不定未必真想要见到你人。

但这一次拉瓦莉却制止了他,摇摇头道:阿勒夫,我父亲刚才的话你听到了,你现在放他走,是要当面在沙之王面前说谎么?你清楚我父亲的为人,他一定会指出来的,陛下不会让你好过的。而且你以为你现在放他走,他还能离开么?

她说得对,阿勒夫,方鸻叹了一口气,努尔曼一开口,他就明白自己已经错失了逃走的机会。虽然不太明白对方要装作一副不认识自己的样子,但他心中十分清楚,自己只要一转身,门外说不定便有守卫扑进来。

既然你父王想要见我,带我过去吧。

艾德,你见过我父王?

阿勒夫看了看一旁的拉瓦莉。那你是和努尔曼伯爵有过节?

方鸻有些牙疼:算是

艾德,我的朋友,对不起,我真不知道

方鸻摇了摇头。老实说,这位王子殿下居然愿意帮他一个陌生人找借口,甚至是在面对沙之王的情况下,这多少让他多少有一些感触。他知道自己一离开,对方多半会因此而倒霉。而对方愿意为朋友两肋插刀,他又何尝会害怕呢?

他也想通了。

阿菲法应当还下落不明,这算是自己的一个筹码,那位伯爵大人没和自己撕破脸,想来是有这方面的原因。

方鸻定了定心之后,便不如一开始那么慌张了。

再说沙之王巴巴尔坦还能比黑暗巨龙更可怕?

他也不多说,主动向前走去。

看到他这个动作,拉瓦莉不由微微一怔,略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不过这位伯爵千金也没多说什么,只在方鸻经过她之时,才咬着牙低声说了一句:你的冒犯我记着呢,大炼金术士先生,等下次有机会再和你算。

这耳语,她甚至没让一旁的阿勒夫听到。

方鸻看了这位伯爵千金一眼,也没什么好说的,虽然事出有因,不过在那场事件之中她的确算是无妄受灾。袭击他的是秘术士,顶多算在努尔曼伯爵与沙之王巴巴尔坦身上,也与这位伯爵千金没有任何关系,因此她这么说是完全合理的。

不过方鸻总有一种感觉,自己要是把博物学者小姐卖了的话,这位贵族千金说不定会立刻与他们言归于好当然,这个念头他也就是想一下而已。

阿勒夫自然没听到两人的对话

他还低声在向方鸻述说,认为贝因总督未必真是要找他麻烦,他有机会一定在父王面前给他们当调解人。

方鸻听了不由苦笑,还调解人呢但愿一会沙之王巴巴尔坦不要勃然大怒,直接把他拉出去砍了。虽然他心中有一定成算,可计划赶不上变化,谁知道这位沙之王巴巴尔坦是个什么性子,万一对方只是想杀他出气呢?

这也不是完全没可能的事情。

那位贝因总督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反而令人感到猜不透其想法,方鸻感到有些沉闷,觉得还不如直接宣判,省得自己忐忑不安。有些时候坏消息反而不会那么令人如坐针毡,反倒是似有似无的希望更让人绝望一些。

步入大厅之前,方鸻还听到隐隐有议论声从内传出,但他一走进大厅,四周声音立刻戛然而止。金碧辉煌的大厅之中,一道道目光正向这个方向看了过来,那目光之中自然夹杂着许多好奇,疑惑与打量等不一的意味。

毕竟先前沙之王巴巴尔坦令自己的长子上前,所的话在场众人听得一清二楚。他们一方面自然是暗自揣摩这位王者这番话的含义,另一方面则早已对王长子殿下这位‘朋友’怀着深深的好奇心,此刻几乎整个大厅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了过来。

鸦雀无声当中,方鸻只感觉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虽然从侧殿的入口到大厅的中央沙之王的王座面前,只有短短的一小段路而已。

明明不过十来步路而已,他好像走在烙铁上一样。

不过外界关于卡珊宫的传闻由来已久。

方鸻也对这座没有一定身份的人难以踏足的禁宫好奇不已,纵使是如此境况之下,他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卡珊宫呈纵向分布,长长的廊柱两排分列在大厅左右,一直延伸向前方。那里的金色的地毯,一直没入前方的夜色之中,宫殿的正前方,连向月白色的高台。

那高台就建立在湖中心,与庆典所在的广场遥遥相望。

而方鸻这么一抬首之间,却正好看到了大厅中央的那位王者。

对方的淡然的目光,也正向他这个方向扫了过来,那目光平静,但却不由自主让人心头为之一凛。

方鸻几乎是打了一个冷战,才意识到自己所见的是何人正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伊斯塔尼亚人的至尊,佩内洛普王室当今第一人,沙海之王,巴巴尔坦伊本赫卡里亚佩内洛普。不知怎么的,他第一时间差点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一只鹰。

一只在沙漠之中展翅翱翔的雄鹰,正用自己锐利的目光,巡视着自己的疆土。那王者的目光,淡然至极,却令人无法忽视,仿佛理所当然,他天生便应当是这一方土地之上的至尊。

对方手边放着一只老式的魔导炉。

不消说,正是他亲手修好的那一具。

方鸻微微低下头去,倒不是不敢与之对视,不如说是下意识有些心虚罢了。

努尔曼伯爵入列之后,也没再看这个方向一眼,目不旁视,仿佛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至于几周之前在贝因发生的事情,好像真被这位总督大人忘得一干二净了一样,要不是拉瓦莉正站在那位伯爵大人的身边,他说不定还真信了。

但眼下方鸻难免会胡思乱想一通,对方究竟有何目的?那阿菲法的事情,还有贝因要塞的事情,好像也不是可以拿到大庭广众之下来说的吧?除非沙之王打算当众公开自己与盲从者之间的关系,方鸻自认为自己还没这个资格,让这位沙海的至尊和他一起自爆。

不过自己至少知道对方这个秘密这让他稍微安心了一点。

而巴巴尔坦好像完全没有在意这件事一样。

他一只手轻轻扶着那具魔导炉,同时抬起头来看着方鸻,沉默了好一阵子,才缓缓开口道:

阿勒夫告诉我,这魔导炉是你修好的?

方鸻几乎是楞了一下。

他大约想了一千种可能性,但也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开口,几乎让他一开始的准备化为乌有。他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究竟是在问什么,忍不住张开口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大厅中传来一声窃笑,巴巴尔坦向那个方向看去,大厅立刻安静如初。

而方鸻终于反应了过来,这才点了点头:

这件礼物我很喜欢,说来也要感谢你帮阿勒夫这个忙

一旁阿勒夫一愣之后,不由喜上眉梢。

而方鸻也是一愣,却怔怔地看着这位伊斯塔尼亚之王。

对方在搞什么名堂?

而巴巴尔坦回过头,用一种追忆的目光看着手边的魔导炉,口气温和道:

年轻人,你知道这是什么魔导炉么?

塔式魔导炉。

但巴巴尔坦摇了摇头:不全对。

方鸻略一皱眉头,下意识道:这是翠鸟工坊最后的一型塔式魔导炉,塔式魔导炉在奥述帝国兴盛了很长时间,但在考林伊休里安并没有那么流行,因此它还是很少见的,它的型号是

巴巴尔坦看着他,问道:型号是?

‘翠鸟之羽’377,α型。

一抹罕见的微笑,竟浮现在这位王者的面容之上。

他点了点头,肯定道:没记错,正是这个名字。

他再一次看向方鸻,眉头舒展道:年轻人,你帮了我一个小忙。待会观礼的时候,你就站在阿勒夫身边,至于其他的俗物,阿勒夫显然也不缺而他对朋友一向慷慨,想来也不会吝啬你的报酬,我也就不再多此一举了。

巴巴尔坦此言一出,大厅内立刻响起一片低呼声。

方鸻还没搞清楚对方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从其他人看过来的目光来看,这位沙之王显然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他不由看向一旁的阿勒夫,而阿勒夫也正震惊地看着他另外一边,拉瓦莉也是一副疑惑的样子。只有她身边的努尔曼伯爵,仍旧是面不改色的样子,只淡定地看着前方,仿佛大厅之中的一切与他无关。

阿勒夫却怔怔地说道:我父亲让你待会第一个接受祝福

祝福?

这又是什么意思?

第三百四十二章星落XIII

巴巴尔坦说完那句话,起身离开王座。

方鸻这才发现,这位年迈的国王站起身竟如此高大,甚至比普通的伊斯塔尼亚人还要高出许多。沙之王一起身,大厅中的议论声一下低了下来,但人们仍窃窃私语,并将猜测与惊讶的目光投向大厅中央的两个年轻人方鸻与阿勒夫身上。

而巴巴尔坦离开王座之后,两个侍臣立刻殷勤地上前来,一左一右为其披上外袍、系好披风、又整理了一下披风上的裘毛。巴巴尔坦正用沉稳的目光巡视大厅,片刻之后,才声音洪亮地开口道:开始仪式吧

他走下台阶,两侧的廷臣也赶忙纷纷出列,按次序尾随于这位王者身后。

方鸻正想进一步问阿勒夫发生了什么,但巴巴尔坦已经来到他们两人身边,其深邃的目光淡淡地看了自己的长子一眼,言简意赅:阿勒夫,跟在我后面。阿勒夫赶紧低头抚胸,同时回过头,用眼神示意方鸻跟上他。

就这样,方鸻也只得一头雾水地跟上去

沙之王正带着一众人走向殿外,阿勒夫与他并肩而立,其后才是众臣与其他王子。甚至连努尔曼伯爵都落后他们一步,他女儿在其身边,而拉瓦莉正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这边。

与努尔曼伯爵处于同一阶的,还有两人,其中一个上了年岁,一身白袍,而白色在这个场合是有其含义的,努尔曼伯爵甚至都只能一身褐黄色的长袍,而女子则是金底红纹的传统服饰。这让人不由猜测这个老人的身份,他或许是上一任沙之王时代的重臣,已不再执掌中枢,但仍地位尊崇。

老人耄耋之年,仿佛行将就木,苍老的脸犹如一张树皮,沟壑纵横交错,耷拉着眼皮,但方鸻总觉得对方时不时会向自己这个方向投来一瞥。不过这倒也正常,现在好像是个人都会向他这个方向投来一瞥那目光中包含着好奇与惊讶。

只是老人的目光,似乎不太一样。

而另一人,同样须眉斑白,也是一个老头,但要年轻一些,手中握着一支手杖,身穿黑灰色的长袍,长袍上还有一些他看不明白的花纹此人神情阴鸷,看着自己,毫不掩饰眼中的杀意。方鸻一怔,心中还有些狐疑,自己又是在什么地方得罪过这个人了?

而看此人的身份,似乎也不低于先前那个老人与努尔曼伯爵。

不过拉瓦莉的父亲深得沙之王之信任,也由此可见一斑,走在前列的也只得他与另外两人而已,他还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个。众多王子甚至还在三人身后,更别说一众廷臣,还在一众后妃之后,方鸻向后看甚至都看不清那个方向。

不过此刻,他才总算明白拉瓦莉还有先前众人那惊讶的目光的意思了

他和阿勒夫此刻就在沙之王身后,还位列于所有众臣与王子之前,在伊斯塔尼亚人看来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方鸻虽是地球人,却也明白这一点这殊荣对于选召者来说意义不大,但对于在场原住民看来却不由浮想联翩。

甚至方鸻自己也不由多想,只是他想的或许与其他人略有一些不同:

沙之王究竟是一时兴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才让阿勒夫与他获此殊荣?这背后有何含义,不由不让人多想,他当然不会以为沙之王特意让自己和阿勒夫与其一起,只是因为一具塔式魔导炉而已。

众人缓缓向前,走出大殿。月白色的高台,伫立于夜色之下,一直伸向湖心方鸻四下环顾,不由暗暗感叹景色之美,只是黑暗之中夜风徐来,气温骤然下降沙海之上的夜晚,与白昼是两个极端。

从这儿的高台之上,几乎可以俯瞰半个王宫,那里是成林的棕榈树,与掩映其间星星点点的火光,或是某处阁楼或者偏殿。外城的方向璀璨的灯光亮成一片,宛若天上的街市,坠入凡尘,黑暗之中纵横的街市宛若一道道光龙,鳞爪俱全,交错描画出奎斯塔克生活的气息。

而高台下方黑沉沉的湖面,倒映着古老的星光,与透镜一样的深邃穹苍,苍凉的弯月述说着这片沙海过去的岁月,湖水一直延伸向远方,与天边边黑沉沉的沙丘连为一体,闪烁着清冷的银辉,一片寂静无声。

众人一直走到了高台的尽头。

侍臣为巴巴尔坦端来一张椅子,并扶着这位王者坐下。

拉瓦莉这时才找到机会,来到方鸻身边,有点讶异地对他说道:陛下竟让你与阿勒夫第一个受祝福?

让阿勒夫告诉你,你问我干什么?伯爵千金皱了一下眉头。

方鸻看了看阿勒夫的方向,这位王子殿下一时肯定离不了沙之王的身边。

拉瓦莉叹了一口气,这才摇了摇头。说的是星之仪式,她目光清冷地看着方鸻,你明白了?

方鸻几乎是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然后同样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在这个一年一度的庆典之中,星之仪式是庆典之中的最高潮在星之仪式完成之际,会有执礼人代安卓玛为观礼者进行祝福。一般来说,在往年的仪式当中第一个受祝福的人,只会是沙之王。

当然也有例外,十九年前,前一任沙之王将此殊荣让给了巴巴尔坦,那之后不久,这位当今的沙之王便登基称王。事实上过去无数的岁月当中,这样的事情也反复上演,但无论如何上演,在星之仪式之中受祝福的人,有也只会有一个。

方鸻听到这个消息之时,第一反应是巴巴尔坦打算传位于自己的长子了。当然他也是不久之前,才知道阿勒夫正是巴巴尔坦的第一个儿子。

但第二个反应,却让他一时间有些错乱,因为他忽然之间记起,巴巴尔坦是让自己与阿勒夫一起第一个受祝礼。

虽然星之仪式的祝礼只是一个名义,但背后代表的含义却一点也不简单。

方鸻看着拉瓦莉有些复杂的眼神,忽然之间明白了过来。

但他当然不会以为,这位沙之王也是要传位给自己了,但仅仅是一个答谢,这无论如何也太过了一些。沙之王巴巴尔坦在位近二十年,作为统治了伊斯塔尼亚这片土地年长日久的国王,当然不会不清楚自己举动的后果。

对方这是什么意思?

方鸻立刻明白自己已经被这位沙之王一手推到了风口浪尖的中心,但一时间还不太明白对方此举的含义。若说是报复,也未免太过儿戏,对方堂堂一位沙之王,若要对他在贝因的行为施以报复,还需要用这样的手段?

这不是杀敌八百伤己一千么。

他正要开口再问,但巴巴尔坦此时忽然开了口:

阿勒夫,你和你的朋友过来,站在我身边。

方鸻听了这句话,不由回头一看,只见一众廷臣与王子们看自己的眼睛都红了。他当然明白此举对于伊斯塔尼亚人来说是多大的恩惠,但可惜偏偏他是一个选召者,这样的殊荣对于他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还要承担因此而来的麻烦。

但他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去虽然《星门宣言》也没说一位国王的命令对于选召者真有什么作用,但看看四周戒备森严的王家守卫,方鸻觉得自己倘若智力正常的话,还是不要当众违逆这位王者的好。

权力也不一定要来源于法律条文,只要可以即刻威胁到你的生命安全就可以了

方鸻第一次走到高台的边缘。

他看到一道长长的拱梯,分开黑沉沉的湖水,一直连向下面的广场之上。先前从下面看这道梯子,与从高台上看的感受截然不同,因为沙之王巴巴尔坦的出现,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不分贵族还是平民,都纷纷弯下腰去,匍匐在地。

即便是选召者观光客,也入乡随俗,不过他们只用折腰行礼,在广场的边缘,形成一道别样的风景线。有些人甚至也看到了方鸻与阿勒夫,贵族与平民不敢抬头,但一众选召者则无此顾忌,他们甚至讨论起来:

那就是沙之王。

那两个年轻人是他的儿子吧?

我看不太像,其中一个明明穿的是炼金术士长袍嘛。

是啊,不会是选召者吧?

你开什么玩笑,选召者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方鸻自然听不到这些讨论。

不过他倒是清楚,若非今年通讯系统出了问题,这一幕肯定会被很人多拍下来,传到社区上。往年每一年的庆典,皆是如此。不过今年的突发事件,倒是让他松了一口气,眼下让他焦头烂额的事情已经很多了,他可不想再多上一件。

但看着广场上黑压压匍匐在地的人群,方鸻心中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一种震撼他对于权力本身虽然无感,但看到这一幕,还是或多或少懂得了历朝历代的君王们,为什么热衷于那个冷冰冰的王位。

而伊斯塔尼亚,说白了也不过只是考林大陆的一隅而已。

这个小小王国的一次庆典,就已足以给人以此的震撼。

像是察觉了他此刻的想法,沙之王侧头问道:

什么怎么样?方鸻意外地问了一句。

这景色如何?

方鸻愣了愣心想这位王者的问题,怎么都这么没头没尾的。

但奎斯塔克在黑暗之中闪烁的灯火,正倒映在他黑沉沉的眸子深处,宛若一缕烛光,照亮了这片沙海。这个问题的答案,像是自然而然从他心中涌现一样,他沉吟了片刻,不由脱口而出道:很美。

这次轮到巴巴尔坦楞了一下。

但这位沙之王一怔之后不由哑然失笑:就这个?还有其他吗?

巴巴尔坦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缓缓答道:它的确很美,这片沙海是伊斯塔尼亚人的故乡我们将它称之为银沙沙海,我们的祖先早已踏足这片沙海的每一寸土地,并在它的宽广之上扎根生长。

在这片沙海的北方与南方,不是没有更丰腴的土地。但我们的灵魂,却早已与这片古老的土地联系在了一起,我们诞生与此,也魂归于斯,而世人看来荒芜的不毛之地,在我们看来却有十分特殊的含义。那不仅仅是一种表面上的美,更是一种诗意的美。

诗在远方,也在脚下,在孤月之上,也在这沙砾之中。

这位沙之王缓缓说了一句伊斯塔尼亚古老的箴言。

方鸻有点没想到这位沙之王竟然会和自己说出这么一番话,他一时间实在有点无法理解对方的意思了。

不过他听着这番话语,看着这片土地,一时间倒是有些心神荡漾

他所言的美,其实并非如此,它不仅仅在这片沉睡的沙丘之上,也不在月光之中,更非沙砾与棕榈树,还有这黑沉沉的湖水。那是千年的月光,照耀在这古老的城市之上,多少斑驳的街道之下,掩埋着伊斯塔尼亚的文化与历史。

那是岁月的悲歌,历史的长诗,这些点滴涓流的感动,才是迥异于地球的地方。倘若只是一片空空荡荡的大陆,又何值得他来这个地方?他在艾塔黎亚的每一个脚印,都与这片土地深厚的历史交织在一起,甚至也成为它的未来与历史本身。

伊斯塔尼亚人的诗,正是他的远方。

而这样的美,不更动人?

沙之王目光看着黑暗之中的城市。

奎斯塔克,与远处的沙海,他的国土。

他用一种悠长的声音说道:

这是历代沙之王看守的土地。

他们中有的人将之视为其私有物,有的人将之视为毕生守护的故土,有人视其为珍宝,有人视其为王座,但无论如何,这片土地都是珍贵之物。这一点,无论是对于沙之王,还是对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是等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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